大偽裝者 The Great Pretender: The Undercover Mission That Changed Our Understanding of Madness

這本書是《我發瘋的那段日子：一個大腦疾病真實案例》Brain on Fire: My Month of Madness作者蘇珊娜卡哈蘭的作品。雖說是「發瘋」，卡哈蘭24歲時也的確出現許多會被認為是精神疾病的症狀：幻聽幻覺妄想症等，她被診斷為情感思覺失調症，也被送進精神病院，但後來才發現，卡哈蘭得的不是精神疾病，而是自體免疫腦炎。痊癒後她長時間研究相關的疾病，發現有和她一樣罹患自體免疫腦炎的病患，被當成精神病患，送進療養院。當她終於被發現的時候，疾病已經對她造成無可逆轉的傷害。卡哈蘭因此想知道，精神疾病有和一般的疾病一樣，有統一的標準和病理檢查供醫生判斷嗎？大腦疾病和精神疾病的分別到底在哪裡？

這本《大偽裝者》是卡哈蘭針對一篇1973年於科學期刊發表的研究文章〈失常之地的正常人〉所做的一系列調查。〈失常之地的正常人〉是精神醫學史上被引用複印數量最高的論文，是史丹佛大學心理學教授羅森漢恩發表的。在這篇論文裡，羅森漢恩說有8個人向精神病院謊稱自己出現了幻聽的症狀，然後被送進精神病院臥底，其中有7個人被診斷為思覺失調。這8個臥底的人在精神病院的所見所聞，正好應證了一般人對精神病院的印象：糟糕骯髒的環境、冷漠無禮的醫護人員、無效甚至有害的治療。這篇論文一出，引發軒然大波，甚至導致許多精神病院關門。

但這樣一篇影響力的論文，發表將近50年之後，在卡哈蘭的追查之下，發現竟然漏洞百出。卡哈蘭走訪羅森漢恩的朋友及同事，尋找8名臥底的正常人。8名假病患中，有一位是已經過世的羅森漢恩本人。而其餘7人，有一名的住院經歷和羅森漢恩可以互相呼應，但有一名完全相反的經歷則被排除在論文之外。卡哈蘭找到論文中和羅森漢恩與假病患的記錄不同的地方，還有其他同行對這篇論文及羅森漢恩的批評。到最後，卡哈蘭的結論，則是不排除羅森漢恩捏造了數名假病患的住院經歷(這些假病患甚至可能不存在)，好寫進論文裡去支持他的主張精神病院無用的結論。

所以本來以為書名的大偽裝者說的是這8位假病患，但其實大偽裝者就一個人而已，就是羅森漢恩。他可能假造了臥底的經歷，他可能偽裝成專業的精神學家發表了一篇大大改變美國近代精神病院發展的論文，之後就再也沒有相關的研究發表，和出版社簽約出的書也跳票不寫被告上法院，他又跳回去做心理學家和法學家了。

雖然這本書有大量的精神醫學相關人名和研究，卡哈蘭本人也非精神醫學專家(我看到有人評論她沒資格寫這個專業議題，也有人因為她質疑羅森漢恩論文而生氣)，但她用一般人也可以理解的筆法描寫她調查的過程，像我這樣對精神醫學和精神疾病近乎一無所知的讀者，讀起來也不覺得艱澀困難。但我不曉得在精神疾病專家的眼中這本書的評價如何。除了討論這篇論文，她也在書中探討許多對精神疾病患者的標籤和束縛。我一直很喜歡這種循著麵包屑追蹤調查類型的故事，卡哈蘭為了追查這篇論文，找到許多和羅森漢恩相關的還在世的人，並且想辦法訪問了他們，看得出來花了很大的工夫。其實這些調查工作，如果是在論文發表當年就進行，應該一點也不困難就能戳穿羅森漢恩造假的問題，而當時，也的確有很多精神醫學的專家，甚至羅森漢恩的同僚，對這篇論文發出質疑，只是可能沒有人像卡哈蘭一樣抽絲剝繭去查證，而且這篇文章太有名了，加上當時的社會氛圍，就算有懷疑的聲音，可能還是無法動搖大眾對精神病院因為這篇論文而強化的刻板印象。

精神疾病的治療，從一開始將他們關起來與社會隔離任他們自生自滅，到酷刑一般的非人道方法，一路發展至今，已經進步也和緩許多，但精神疾病對於現代醫療，仍然有很大一塊可探討研究的未知空間。精神病患者的汙名化與刻板印象，至今也還是存在，在犯罪事件中引發的爭論也還是層出不窮。而精神病院，雖然不能說現代所有的精神病院都是鳥語花香陽光普照的明亮度假中心療養院，卻也不再像一百多年前那樣恐怖。人們對精神疾病有越多了解，越能找到與之和平共處的方法，讓得到精神疾病的人不再是被詛咒的，需要被驅離的，人生無望的，甚至是像卡哈蘭一樣，是被誤診的。

這本書裡提到好幾本關於精神疾病的著作，我推薦幾本我自己有讀過的。書裡開頭提到1887年一名女記者到瘋人院臥底的報導，台灣也有出版，是《瘋人院臥底十日紀：傳奇女記者的精神病院紀實報導》Ten Days In a Mad-House，這應該是精神病院報導文學的先驅了。《羅絲瑪麗：啟發身障人權、特殊教育和醫療倫理的甘迺迪家族悲劇》Rosemary: The Hidden Kennedy Daughter，羅絲瑪莉是甘迺迪家族的成員，約翰甘迺迪的小妹，她是輕度智能障礙，卻被家族送去療養院進行大腦額葉切斷術，導致她完全失能，生活無法自理，被當成是家族的汙點。約翰甘迺迪後來致力於關閉精神病院讓精神疾病患者的照顧回歸社區大概有很大的程度是受了小妹悲慘遭遇的影響，他的努力推動再加上後來羅森漢恩的研究，致使美國的精神病院經歷了一段關門潮，但約翰甘迺迪的社區照護政策在他被刺身亡之後一直沒有落實，而大量關閉的精神病院導致許多的精神病患者流落街頭或進監獄。《飛越杜鵑窩》One Flew Over the Cuckoo’s Nest，大家可能是先從電影得知這個故事，但原著在當時出版後非常轟動，是六零年代大學生幾乎人手一本的經典作品。《救救正常人：失控的精神醫學》Saving Normal:An Insider’s Revolt Against Out-of-Control Psychiatric Diagnosis, DSM-5, Big Pharma, and the Medicalization of Ordinary Life這本書則是譴責了現代精神醫學太過輕易將人貼上精神疾病的標籤，造成某些精神疾病突然「大流行」，但它很可能只是人類心智的正常反應，卻被判斷為疾病而用上藥物去干擾控制，所引發的後果。

作者卡哈蘭在她的FB上也向大偽裝者的讀者推薦了一定要讀的書而台灣有出版的：《瘋癲文明史：從瘋人院到精神醫學，一部2000年人類精神生活全史》Madness in Civilization: A Cultural History of Insanity, from the Bible to Freud, from the Madhouse to Modern Medicine；《瘋狂簡史：誰定義了瘋狂？》Madness: A Brief History，有興趣也可以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