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將近一年我終於平坑了。但強烈建議先從→第一章 開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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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一整晚，柯蒂斯都在試著尋找傑克的下落。他沒浪費時間去追蹤電話，因為最後可能只會在臭水溝裡找到一隻拋棄式手機。他調出公寓路口的監視器，搜尋羅林斯和朗姆羅的行蹤。這是笨方法，卻是他目前能做的。只是沒多久，連這件事也做不了，因為夏伊洛此刻的狀態，和全城著火沒有兩樣。柯蒂斯和隊友們，幾乎所有警局的人都上街頭去支援，凡赫辛們也全員出動。
因為吸血鬼們傾巢而出。
朗姆羅常去的酒吧被燒了，他加入會員的健身中心被砸爛，老闆被揍得遍體麟傷，他的鄰居被恐嚇威脅，城裡每間巫術材料店和書店無論有沒有牌照都被騷擾。暴怒中的吸血鬼是很可怕的，他們力大無窮，速度又快，發怒的時候像暴衝中的犀牛。雖然他們的目標只是朗姆羅和九頭蛇信徒，但也足夠嚇人了。
新聞呼籲民眾留在家中，記者追著尼克跑，還有一些吸血鬼在警察局門口舉牌抗議，甚至有議員向州長和市長提出調派國民警衛隊進駐夏伊洛和實施宵禁的請求。警局的監獄裡塞滿大吵大鬧的吸血鬼，吉利安下令凡赫辛們在逮捕吸血鬼的過程中不能下殺手，所以吸血鬼們還能活著坐牢。精靈大使哈蒙和夏伊洛市長居中協調，代替大家勸說塞拉斯冷靜。但國王的怒火一發不可收拾。人人一邊感到害怕，一方面又會想到，如果今天陷入危險的是自己的孩子，是否又真能冷靜。
當吸血鬼們因為柯蒂斯手掌的火焰而燙傷驚叫時，他總想到傑克。憂鬱的傑克，冰冷的傑克，美麗的傑克，喜歡柯蒂斯的傑克。他們在地下室的第一次「約會」是那麼糟，他還是約柯蒂斯去散步。可是街上這些露出獠牙的無賴，他們就只是找個藉口發洩這些年來被抑制的野性和噬血的渴望。他們被要求當好人，好公民，工作，納稅，喝人造血，收起獠牙，露出無害的微笑，但他們的胸膛裡積壓的是想用牙齒撕開血管，感受溫熱的血液隨心跳漫入嘴裡的快感。柯蒂斯懷疑他們有誰真的在乎傑克的生死。對他們來說更多的是面子的問題。
一夜下來，兵荒馬亂，但沒有解決任何事。太陽升起的時候，夏伊洛鬆了一口氣。每個人都累壞了，史蒂夫要求大家回去休息一下，柯蒂斯不願意。
「至少去躺一下，睡個一小時，」史蒂夫看起來不太疲憊，儘管這幾天他可能也沒睡多久，「我回大宅找吉利安。」
柯蒂斯已經把他知道的每一件事完整交代。「你要告訴他。」
「我明白你的顧慮，但現在我們需要幫助。我會說服他的。」史蒂夫說。他的保證讓柯蒂斯安心一點點，但也就只有一點點。想到傑克還在朗姆羅手上，命在旦夕，他就心如刀割，在恐懼的想像裡慢慢崩潰。
他們的辦公室裡有一張接待客人用的沙發，柯蒂斯躺下來，把外套蓋在臉上。他原本以為自己會睡不著，沒想到一下子就陷入昏迷。
他夢見像硬幣般又圓又大的月亮高高掛在天上。
那天晚上，他和傑克沿著河岸散步。他用沒有火焰的手和傑克十指交纏，像是握了塊冰在手心裡。傑克心情很好，手上拿一瓶帶著香橙干邑的人血，因為微醺和性愛後的滿足而輕飄飄的。帶酒的人血供應者在抽血前滴水未進，也不吃任何東西，只喝香橙干邑。最後送到傑克手上這瓶，價錢大約是柯蒂斯三個月的薪水。而性愛就便宜多了，柯蒂斯免費大放送。
「我喜歡看日出，柯蒂斯，我不會用曾經喜歡，我現在依然喜歡。」傑克像個孩子一樣晃著柯蒂斯的手說，「我把YouTube上有關日出的影片都看了一次，之後又把日落的影片都看了一次。」
柯蒂斯想了很久才說。「你當初沒有選擇。」
「父親習慣了當做決定的人。」傑克提起酒瓶，灌了一口。「我恨他剝奪我的日出和日落，恨他剝奪我的溫度。」
如果是發生在柯蒂斯自己身上，他大概會很不爽，非常不爽，但現在似乎不是火上添油的時候。「他只是想把家人留在身邊。有哪個父母會不希望看到孩子健康長壽的？任何一個父母都不希望看到孩子死在自己前頭。」
傑克停下腳步。「那未免也太長壽了，太長了。」傑克鬆開手，在眼前亂揮，看起來醉了，「算了，我們不要討論這種事，你大概會覺得很掃興。」
「嘿，」柯蒂斯把他拉向自己。「你可以跟我討論任何事，開心的不開心的，我願意當你的垃圾桶。」
傑克伸手摸了摸柯蒂斯的鬍子，「你真好。」
柯蒂斯靠近傑克的臉想親吻他，傑克卻突然把頭轉開。「你聽見了嗎？」
柯蒂斯能聽見車聲，還有風吹過他們的耳邊。「沒有，你聽見什麼？」
傑克跑向河邊，距離掉進水裡只有半步。他靜止不動，接著轉過來。「有一天，我感到意志消沉，整個世界變得冰冷。只要想到你，和你今夜的模樣，我就重燃希望。」
柯蒂斯笑了出來。傑克的歌聲很普通，拍子有點亂，但他的笑容就像點燃了黑夜的燦爛煙火。柯蒂斯現在也聽到音樂了，隨著緩緩靠近的夜間渡輪而來。
「跟我跳舞，來啊！」傑克拉著柯蒂斯的手放到自己的腰間。酒精釋放他的熱情，融化他的冷酷，他臉上的表情單純得讓柯蒂斯心動不已。柯蒂斯摟著他，隨著音樂移動腳步。
「你溫暖的笑容讓你看起來那麼可愛。」柯蒂斯跟著唱，傑克咯咯笑起來。「你的臉頰多麼柔軟。」
柯蒂斯親吻傑克的臉頰，搖晃他們的身體，「我別無選擇，只能去愛你，和你今夜的模樣。」
點綴著閃閃燈光的渡輪從河中央緩緩滑過，船上的人端著酒杯在音樂聲中大笑。柯蒂斯感覺像是加入他們的派對，和他們一樣無憂無慮，摟著心愛的人，輕快地跳著舞。
「我見過他，」傑克把頭靠在柯蒂斯的肩上。「法蘭克‧辛納屈，上個世紀60年代，在拉斯維加斯，他和他的鼠黨登台演出，台下的女孩子像瘋了一樣尖叫。後來我還在賭桌旁遇到他。天啊，他很會唱歌，但不會玩撲克牌。」
「我試著想像你在60年代是什麼模樣。」
「就是現在這個模樣。」傑克的身體放鬆，柯蒂斯把他抱得更緊一點，「我每晚往桌上扔大把大把的籌碼，請每個人喝酒，讓美麗的拜金女郎往我手上的骰子吹氣。我假裝喝得很醉，其實酒都灑了。我把籌碼撒向空中讓大家跳起來撿，蹲在地上擠成一團，然後大喊聖誕快樂，那時候才八月。父親知道之後氣死了，我看他生氣的樣子卻開心極了。」
「快樂時光啊。」
「其實我一點也不快樂，柯蒂斯，那麼多人圍在我身邊，我卻感覺很寂寞。我已經很久沒有感覺到快樂了。」傑克抬起頭來望著柯蒂斯。「直到現在。」
柯蒂斯知道自己愛上了他。
渡輪緩緩駛離，樂聲越來越小，被晚風吹散，柯蒂斯和傑克依舊相擁慢舞。他們能和彼此相處的時間和一般人比起來，整整少了一半，對於戀愛中的人而言無疑是折磨。但就因為得來不易所以珍貴，他們兩人身分上的衝突更放大刺激。和傑克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對柯蒂斯來說都像是冒險。
今晚的冒險卻滲入一絲腥味，從野獸身上散發出來。
柯蒂斯把一臉錯愕的傑克推開。他抬起頭，深呼吸一口氣，看著淋滿蜂蜜般的圓月。「看來有人沒遵守宵禁的規定喔。」
傑克看看四周。「怎麼了？」
柯蒂斯抓起傑克的手，往氣味飄來的反方向快步離開。他們能聽見有人在大喊，追逐的凌亂腳步聲越來越近，還有一聲挑釁似的狼嚎。濃重的氣味像一陣霧四處飄散。柯蒂斯拉著傑克停住，轉身看見身形巨大的狼往他們衝過來。
「壞孩子。」柯蒂斯把傑克推進堆放在一起的貨櫃陰影之下，然後脫下手套。「你老媽會氣死！」
當狼人撞過來的時候柯蒂斯用他有火焰的手往牠的臉上用力揮出一拳，狼人吃痛地朝他大吼，柯蒂斯抓著牠的脖子把牠摔到地上。牠爬起來時看見站在一旁的傑克，向他嚎了一聲。
柯蒂斯拽著牠的毛茸茸又肥厚的尾巴往後拖，用力一甩，把不守宵禁又倒楣撞進凡赫辛懷裡的狼人扔進河裡。
追兵趕來，是河岸附近的警局員警。柯蒂斯朝他們露出自己手掌上的火焰，和秀出警徽一樣的作用。他們站在河邊，其中一位員警拿著擴音器。「好了你個死小鬼趕快給我游上來！」
狼人擺動四隻腿，開始往下游的地方划過去。
「喔幹！」員警們有的跳進河裡，有的在岸邊跟著。「牠要跑了快抓住牠！」
柯蒂斯沒有跟上去，他趁著所有人都去追狼人的時候找到傑克。他們狂奔在河岸邊，直到人聲逐漸淡去，才停下來大口喘氣。當然，喘的只有柯蒂斯一個人。傑克大笑著。
「喔柯蒂斯。」傑克走過來捧著柯蒂斯的臉。「我就知道你會保護我。」
「我當然會。」柯蒂斯靠近傑克，想索要他的獎賞。「你知道我一定會保護你。」
傑克伸手給他一巴掌，然後拼命搖晃他。「醒醒！」
「傑克？」
「喂，你還活著嗎？」傑克用不是他的聲音說。他大力搖晃柯蒂斯，差點沒把柯蒂斯搖到跌在地上。柯蒂斯睜開眼，從夢裡爬回來，發現是洛基在搖他。艾德加則在地板上睡得四腳朝天。
洛基把一張紙塞進他的手裡。「我找不到克林特，你拿給他。」
柯蒂斯揉揉眼睛，看洛基散步般晃了出去。洛基給他的是一張傳單，宣傳一個正在各鄉鎮開巡迴佈道會的牧師。傳單上寫著「見證奇蹟！」
柯蒂斯有些摸不著頭緒。他看了傳單很久，直到看見邊框。他猛然站起來。
一個早班的隊員走進來，柯蒂斯抓住他，「有看見克林特嗎？」
對方告訴他克林特在檢驗室裡，柯蒂斯立刻衝上樓。他在其中一間檢驗室中找到克林特。克林特沒有回家，還在和那張碎片奮鬥。他坐在辦公椅上，睡得頭往後仰，嘴巴開開的，幸好電腦不需要睡覺，還在比對圖庫。桌上有兩個紅牛的空瓶。
「克林特，醒醒！洛基要我拿給你的。」柯蒂斯搖醒克林特之後把傳單遞到他的鼻子底下，「是朗姆羅燒掉那張吧？」
克林特一臉迷惘，看著柯蒂斯彷彿他在說火星話。之後終於清醒過來時跳了起來，「對啦！就是這張啦！」
他們一起跑下樓，洛基已經不在辦公室裡。櫃檯員警告訴他們洛基和索爾到對面的快餐店吃早餐了。他們衝過停車場和馬路，推開快餐店的玻璃門。索爾和洛基坐在卡座裡，桌上擺滿食物。索爾先看見他們，舉起手，「嘿！這裡這裡！」
餐廳裡現在擠滿了吃早餐和外帶咖啡的警察。經過昨晚的折騰，人人看起來累得背都彎了。這家餐廳開了二十五年，因為就在警局對面，食物便宜又好吃，所以有很多警察光顧。數不清的警察在這家餐廳裡灌下咖啡，狼吞虎嚥吃掉連續執勤十四個小時之後的第一餐，討論案情，吵架，慶祝退休或哀悼死亡。小隊的成員也常在下班之後過來吃點東西，喝咖啡，餐廳的員工都認識他們。柯蒂斯和克林特閃過來往的人來到索爾和洛基桌旁。
「坐下，吃點東西。」索爾把兩塊培根用叉子捲在一起之後塞進嘴巴裡。他看起來精神奕奕，一點也不像在街上打了一晚吸血鬼的樣子。洛基則捧著咖啡杯，悠哉地輕啜一口。餐廳女侍拿著咖啡壺走過來，還帶了兩個杯子，為柯蒂斯和克林特倒了咖啡。
「謝了妮娜，不過我們很快就要走。」柯蒂斯說。
「總有時間喝杯咖啡。」女侍妮娜說。「昨晚都辛苦了，這是老闆請你們的。」
「謝了。」柯蒂斯朝站在櫃台的老闆點頭示意。他坐在索爾旁邊，克林特則擠進洛基旁的位置。索爾把盤子推到柯蒂斯和克林特面前，「吃飽才有力氣揍九頭蛇，快吃。」
克林特拿起一根乾淨的叉子吃炒蛋，柯蒂斯則拿著傳單。「洛基，這傳單是怎麼回事？」
「還能怎麼回事？你們不就在找這個嗎？」洛基一臉柯蒂斯很笨的樣子。
「你怎麼找到的？」
「呵呵，不就昨天我覺得好像在哪裡看過克林特那張破紙嘛。」索爾舉起他的兒童用塑膠水杯喝了一口咖啡。自從有一次他因為抓到一隻稀有而且兇悍的獅鷲太過興奮，把喝完咖啡的馬克杯摔在地上之後，快餐店老闆就特地為索爾準備了兒童用塑膠杯，杯身是鮮豔的黃色，上頭還有跳舞的大象，很耐摔。沒想到索爾還滿喜歡的，以他在快餐店裡有自己專用的杯子為榮。
「你終於想起來了。」克林特說，他的雙頰因為塞滿吐司而鼓起。
「並沒有，是我想起來的。」洛基強調。「我昨天和索爾去了兩個鬧鬼的房子。沒什麼難的，都是一些低階的骯髒靈魂。但兩家人彼此認識，」洛基指著傳單，「而他們都有去過這個西維爾牧師的佈道大會。」
傳單上印了幾句標語，歡迎大家來感受神的力量。有一張西維爾牧師的照片，他是個光頭，戴著細邊的眼鏡，看起來更像個會計師而非神職人員。上面的時間是上個禮拜六，地點是南方一座小鎮。
「他們都是很虔誠的人，家裡有十字架，聖經，聖母像，我們到的時候一直在祈禱。」洛基露出一個難以忍受的表情，「我不認為他們有那麼會演。」
「除非他們不知道自己敬拜的是什麼。」柯蒂斯說。
「如果你崇拜髒東西，就會引來髒東西。」洛基看起來有點不耐煩，但他永遠都是如此。如果他開始表現出熱心勤快的樣子那大家皮就要繃緊一點了。
「所以他們家就鬧鬼啦，哈哈。」索爾開心地做出總結，「你看洛基是不是很聰明？弟弟，我真的覺得你該加入我們，你可是跟當今最偉大的女巫也就是我們的母親學習魔法的耶。」
「加入你們？我寧可吃掉自己的鞋子。」洛基嗤之以鼻。
「朗姆羅燒掉他的傳單，會不會是要下咒啊？」克林特問。「或者他們打算攻擊佈道會呢？有人聽過西維爾牧師嗎？」
柯蒂斯搖搖頭，這時他看見巴基推門走了進來。巴基戴著墨鏡，有一撮頭髮翹起來，打了一個大大哈欠的他跟櫃檯點一杯大杯咖啡外帶。不過他和冬兵好像為了要不要加牛奶而有點爭執。
「嘿！巴基！」索爾又朝他舉起手，「這裡這裡！」
巴基拖著腳步走過來，「你們都沒回家啊？」
「吃完我還要回警局。」索爾精神飽滿地說。「妮娜！再來一份早餐給巴基！特大份的！巴基你坐下。」
巴基拉來一張椅子，把自己摔在上頭，聽大家叨叨絮絮昨晚的混亂。索爾比手畫腳地描述自己一個人打四個吸血鬼的英勇事蹟。對他來說，吸血鬼太嬌嫩了，他得小心不要一拳打穿他們的胸膛，引起更多外交危機就不好了。妮娜放下巴基的早餐，對這群像小學生一樣吵鬧的男人抱以寬容的微笑。
洛基放下咖啡杯。「我可要回家了，熬夜對皮膚很不好。」
「你應該注意的不是皮膚，而是......」克林特比了比自己的頭髮。最近開始有掉髮問題的洛基拿起一根叉子用力刺他的手背，讓克林特痛得後悔自己的嘴巴沒有柵欄。
「史蒂夫呢？」柯蒂斯終於抓到機會問。史蒂夫天亮之後就回大宅了，無論他打算對吉利安說什麼，而吉利安又打算怎麼做，現在應該都有結果了。
「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說史蒂夫了，他都不休息。」巴基的語氣充滿無奈。「他這幾天很辛苦，都沒有好好吃飯，也睡得不多。」
「他是笨蛋。」冬兵突然冒出來。克林特揉了揉鼻子，那股硫磺味畢竟有些刺鼻。
「是不是？」巴基對著身旁的空氣說。接著轉過來面對大家。「他是很強壯，但也不能總是不顧自己的身體健康。」
「要吃東西。」冬兵又說。
巴基把一大匙炒蛋鏟進嘴裡。「沒錯，汽車也要加油啊。」
他們旁若無人地交談，對不在場的史蒂夫不愛惜自己健康的頑固行為進行了猛烈的批評。柯蒂斯可以想像史蒂夫面對雙倍嘮叨的時候會如何陪笑和安撫。他的愛很多，足夠分給兩個靈魂。巴基和冬兵聊著聊著突然笑了起來。那就像是合唱團二重唱一樣，兩道笑聲交疊在一起。巴基的笑清澈飛揚，冬兵則發出某種機械太久沒運轉需要在齒輪上點潤滑油的聲響。
「你們別老是這樣。」洛基提醒他們。「別人會覺得你瘋了，精神分裂之類的。」
索爾、克林特和柯蒂斯都停下手邊的動作。從來沒有人敢當著巴基和冬兵的面這樣說，除了大家都習慣了他們怪異的共生關係，也不想傷了巴基的心。更重要的是史蒂夫會很不高興。
「我們不在乎。」巴基和冬兵異口同聲說。然後冬兵加了一句。「少管閒事。」
巴基拍拍自己的左手臂。「別這樣，洛基是為我們好。」
索爾笑得像雷鳴一樣。「是的，弟弟總是很兇的樣子，其實他的心很柔軟。」
洛基聳肩，裝做自己沒有因為被稱讚而開心。「你別汙衊我，我可是有鐵石心腸的冰霜巨人。」
克林特實在忍不住。「侏儒冰霜巨人。」洛基用力踩了他一腳。
「我不是問史蒂夫有沒有吃飯睡覺。」柯蒂斯急著讓因為哇哇大叫的克林特而笑得開心的巴基把注意力拉回來。「我是問他回去大宅之後，有沒有......你知道我問什麼。」
「他可以自己去問他。」巴基指著對街的警局。「他回來上班了，連瞇個十分鐘都不願意，我還得逼他吃些維他命。」
「大笨蛋。」冬兵咕噥了一句。柯蒂斯聽得出他冷冷的語氣裡有讓人很難忽略的關懷。
18.
柯蒂斯跑回辦公室找史蒂夫，問他吉利安的反應。史蒂夫只說吉利安答應會考慮，但他還沒有決定。吉利安很驚訝，那是當然的，生氣？也有，但史蒂夫說他試著說服吉利安幫忙。看過史蒂夫在長老大會上為巴基辯護的表現，柯蒂斯對於史帝夫的說服力充滿憂慮。
柯蒂斯把西維爾牧師的傳單拿給史蒂夫看。史蒂夫皺著眉，把還待在辦公室沒有回去的人找來，分配他們工作。直到下午，小隊的人才重新在辦公室集合。
「法官聽到是九頭蛇，搜索令就簽得很快。」山姆拿起一份資料，「我們調出皮爾斯公司和個人的帳戶，發現他很常以個人名義做出捐款。有好幾個公益團體，還有一個西維爾牧師的教會。我們找到幾個皮爾斯社交圈裡的人，有兩個人說皮爾斯和他們介紹過西維爾牧師，邀請他們去聽他的佈道大會。」
「因為西維爾牧師會做信仰治療。」史考特接著說，「他從前年開始辦巡迴佈道會，一開始沒什麼人參加，因為他沒沒無聞，可是他治癒了很多人，越來越多人知道他。」
史蒂夫接過山姆的資料。「他不在凡赫辛的監管之下嗎？所有的靈療者都需要經過凡赫辛的認證。」
「沒有，因為他才剛要緩緩升起而已，在那之前他一直不在凡赫辛的雷達圖上。」娜塔莎讓史蒂夫看她的電腦螢幕。「我在YouTube上找到幾個他的影片。他不是每次都會治療信徒，也沒有來者不拒。」
影片裡的西維爾牧師一手拿著麥克風，一手按在一個男人的眼睛上。他語氣激動，要男人和他一起禱告。他們大喊著主，大聲請求祂的協助。他們喊得面紅耳赤，聲嘶力竭，身邊的人搖晃抖動著，像某種癲癇症發作，哭著大吼大叫。最後，西維爾牧師拿開他的手，男人睜開眼睛。
「我看見了！二十五年了我終於又看見了！」男人哭喊。
「這麼厲害的靈療者憑空出現，事前沒有半點徵兆？我不相信。」史蒂夫說。
巴基站在史蒂夫的身邊，捏捏彼此的手。「除非他的天賦非天主所賜與，而是來自其他力量。」
「我只知道，我拿幾個他的影片去跑人臉辨識搜索。」娜塔莎敲敲鍵盤。「看看誰在現場？」
螢幕上出現皮爾斯站在距離歇斯底里的人群有點遠的地方，隨著眾人拍手，微笑。接著換到另一場。「這一場佈道會皮爾斯不在，西維爾牧師也沒有做信仰治療，但是你看，朗姆羅在這裡，還有羅林斯。」娜塔莎指著羅林斯身旁一個模糊的身影，「這是另一個重案組的警探嗎？」
「通知考森，立刻去逮捕他。」史蒂夫對史考特說。史考特推開圍在一旁的人群，衝到一張桌子旁拿起電話。柯蒂斯看著影片裡的朗姆羅，他看上去相當專注，臉上寫滿虔敬的喜悅，彷彿西維爾展現的力量令他動容。他是有信仰的人，但他信仰的是月球的暗面。西維爾牧師絕不會是主的牧羊人。
「昨天洛基和索爾處理的兩個驅魔案件，」柯蒂斯拿出洛基交給他的傳單給大家看。「兩家人都去了西維爾牧師的佈道會。洛基說，如果你崇拜髒東西，就會引來髒東西。」
布魯斯點點頭。「就像腐肉引來蒼蠅。追蹤這些西維爾牧師治療過的人，他們一定有相當嚴重的後遺症，自殺、突發精神疾病、附魔、重大傷病，他們必須立刻接受淨化，在一切都太晚之前。」
「旺達，你去辦吧。」史蒂夫說。一直等著史蒂夫分配工作的旺達立刻跑回自己的桌子前。
「假設我們用被詛咒的血煉製九頭蛇行走人間的載體這個推論是正確的。朗姆羅、」史蒂夫拿起朗姆羅的照片，用磁鐵黏在白板上。「羅林斯、皮爾斯，還有一名重案組的警探是目前已知的信徒。」史蒂夫把這些人的照片貼成一個圈，最後把西維爾牧師放在最中央。「西維爾牧師，可以利用九頭蛇的力量做治療，他一定是被選定的載體。能查到他的下一個行程嗎？」
娜塔莎將螢幕轉過來，上面是這次西維爾牧師佈道大會的日期和地點列表。「我猜即使是邪教也需要網路宣傳吧。」
「紅骷髏。」冬兵突然透過巴基的嘴巴說，「筆記本。」
史蒂夫找到朗姆羅筆記本的翻拍檔，讓疑似是行程表那一頁顯示在螢幕上。「和網路上公布的佈道大會時間、地點，對得上。」
柯蒂斯想起皮爾斯要他把傑克帶去找紅骷髏。「傑克被帶去找他了。」
「明天在非利士有一場。」史蒂夫說。他回到自己的桌上去敲打鍵盤。菲利士是夏伊洛南方的一座小城鎮，兩地相距五小時的車程。史蒂夫拿起電話，一邊看著他的電腦一邊撥號，做手勢要大家安靜。
「是克拉克警長嗎？嗨，我是迦特鎮的鎮長秘書羅傑斯。」史蒂夫指著行程表，迦特鎮是西維爾牧師在非利士鎮之後的下一站。史蒂夫模仿一口流利的南方口音。「我一整天都試著聯絡西維爾牧師的助理，他們下個禮拜要在鎮上辦佈道大會，我們有一些申請文件的問題要跟他確認，但他都沒有接電話。請問他們現在在鎮上了嗎？我要怎麼連絡上他們？」
史蒂夫一邊聽一邊點頭。「設備已經到了正在架？牧師本人還沒到？好吧。那今晚他們會住在非利士鎮上吧......那他們會下榻在哪間旅館？我想留個言給他......嗯嗯我懂了......我們也很期待，鎮上很少有大型活動......謝謝你，警長，感激不盡。」
史蒂夫掛上電話。「小鎮警長沒什麼戒心。他們今晚會住在鎮上唯一的一間旅館，說今天旅館大客滿，塞滿了前來參加佈道大會的人。」
「大家都瘋了。」娜塔莎盯著電腦螢幕，手指在滑鼠滾輪上撥動。「他們在社群媒體上宣布，西維爾牧師明天會為每一個人治療，不會有任何名額限制。之前的佈道大會都有人數限制。」
「獻祭。」冬兵又冒了出來。大家都為這句沒頭沒腦的話而疑惑的時候，史蒂夫站了起來。
「森田探員寄來的報告有寫，他們要召喚九頭蛇降臨，除了要用被詛咒的血加強載體的承受力，還要大量的生命獻祭。」史帝夫的臉上浮現怒意。「他們要盡可能吸引越多人到場越好。」
在場有幾個人罵了髒話。
「現在要向尼克報告來調動警力了嗎？」布魯斯問。
柯蒂斯看著每一個人。他們都為即將到來的死傷憂心忡忡，但沒人想到傑克。「傑克還在他們手上！」
柯蒂斯突如其來的激動換來幾個懷疑的眼神。史蒂夫示意柯蒂斯冷靜。「他們還沒到菲利士，如果我們現在就大批人馬出發，會打草驚蛇的，他們或許也有人在監視著警局，別忘了可能還有他們的同夥沒有被發現，潛伏在我們之中。而且沒錯，傑克還在他們手中，他的血應該是整個血的儀式裡最後一道程序。」
「他也有可能已經死了，他們只需要他的血。」山姆說。柯蒂斯知道他說的是對的，的確有可能，但柯蒂斯仍想因為山姆大聲說出傑克死亡的可能性而揍他一拳。
「你們都準備一下，晚一點出發。除了我們小隊，其他部門的人不能相信。皮爾斯他們不知道我們已經發現西維爾牧師，這會是我們的優勢。」史蒂夫往外走。「都去睡一下。柯蒂斯，你跟我來。」
19.
柯蒂斯瞪著自己的手機，傑克已死的畫面在腦海裡揮之不去。他有可能全身的血被抽乾，趴在哪個發臭的房間地板上，一點一點失去意識；他也有可能被朗姆羅一頓折磨之後，燒成一根火柱；或者拿木樁刺進他的胸口，擠碎已經兩百年沒有跳動的心臟，讓他化作一片片碎屑，從終於真正死透的身體上剝落。柯蒂斯快瘋了，但他必須鎮定。
他打了皮爾斯的電話。用自己的手機，打到皮爾斯的手機上。皮爾斯接起來的時候柯蒂斯有些驚訝，也很振奮。
「我知道傑克在你手上。」柯蒂斯開門見山說。
皮爾斯笑了。「你一點廢話都不想講，艾佛瑞特探員。」
「是你叫羅林斯查我的地址，然後找到傑克和朗姆羅的吧？這是唯一的可能。」柯蒂斯緊握著手機。「我是怎麼被你逮到的？」
「你傳了九頭蛇萬歲。」皮爾斯的聲音不疾不徐。「我們不會用簡訊這樣說，那太不敬了。」
柯蒂斯閉上眼睛。「你只想要拿傑克的血去賣，那就抽一些，別讓他死了，放他回家。」
「我不怕吸血鬼們。」
「我不是說塞拉斯的懸賞令，我是說，讓傑克活著，我跟你交換你很想要的東西。」
「你不知道我想要什麼。」
我知道你想要什麼，我知道你這個王八蛋想要什麼，而我絕不會讓你得手。柯蒂斯繼續說。「冬兵。」
皮爾斯沉默了一會。「你的族人會為了你的背叛而永遠囚禁你，甚至處死。」
「我會和傑克遠走高飛，躲到他們找不到的地方。」
「你不喜歡說廢話，卻很天真。我怎麼知道你不會帶來一整個夏伊洛警察局的警力？」
「因為吉利安絕不會同意我和一個吸血鬼在一起，塞拉斯也不會同意他的兒子和一個凡赫辛在一起。」柯蒂斯沒有說謊。「我可以為了和傑克在一起做任何事。」
「我想這愚蠢的行為就是所謂的愛吧。」
「你愛過什麼嗎？」
「沒有。」皮爾斯很快說。但他又補上一句。「我想我對我主的敬拜算是吧。」
「那你就不比我聰明到哪裡去。多抽幾管他的血，夠你賣個好價錢逍遙過下半輩子，沒人知道你參與了，他們只知道朗姆羅。」柯蒂斯咬牙切齒。「讓傑克活下來，跟我換冬兵，你沒有損失。」
「我們的確需要冬兵。」皮爾斯說。「好吧。」
掛掉電話之前，皮爾斯告訴柯蒂斯去非利士鎮上的太陽旅館找他。皮爾斯聽起來很有自信，他大概認為，九頭蛇就快要降臨，一切都無關緊要了，因為他的神會為他除去所有威脅。現在將近凌晨一點，出發到非利士鎮，正好是快日出的時候。他打開後車廂，讓一直站在一旁聽著的巴基爬進去。
「你沒必要先躲在後車廂。」柯蒂斯說。
「他們可能有眼線。」巴基說，他舉起雙手。「綁起來，裝得像一點。」
柯蒂斯拿出束帶捆住巴基的手腕，束帶上有一個未完成的束縛咒語，但光是肉眼看不出來到底有沒有效。「史蒂夫會殺了我。」
「史蒂夫要你別擔心我，專注救傑克就好。」巴基扭動身體，想找個比較舒服的角度側躺著。
「他還真放得下心。」
「我知道他會很擔心，史蒂夫永遠都愛操心。」巴基的聲音裡有濃濃的愛意。「但他知道我能處理。可是傑克，他需要你。」
「他需要我。」柯蒂斯關上後車廂。
柯蒂斯開著車駛進漆黑的夜，後車廂裡塞著他的籌碼，艾德加則坐在副駕駛座上。艾德加沒有抓癢或舔自己的皮毛，也沒有捲成一團睡覺打呼，或是纏著柯蒂斯要點心，而是專注盯著眼前不斷向前鋪展的公路，彷彿牠在一夜之間長大了，想起自己是一頭狼，母親狼獵兵的血液在牠身體裡甦醒。柯蒂斯寧可牠不要跟來，但無論艾德加如何懶散，柯蒂斯依舊是牠唯一的家人，牠不會丟下柯蒂斯自己去送死。
車上放著法蘭克‧辛納屈的音樂，柯蒂斯重複聽《你今夜的模樣》，他和傑克在河邊散步聽見渡輪上傳來的歌曲。
「我別無選擇，」柯蒂斯跟著唱。「只能去愛你。」
他嚼著口香糖，灌咖啡，瞪著眼前彷彿沒有止盡的路，和突破黑暗包圍的微弱車燈，覺得自己的眼珠子都快要掉出來。他打手機給後車廂裡的巴基，問他要不要休息還是上個廁所，巴基說後車廂裡有個空寶特瓶。
凌晨五點，距離天亮剩不到一個小時，柯蒂斯終於駛進非利士鎮。他在路邊一家已經開始營業的咖啡館停下來上廁所，買他今天的第三杯咖啡。咖啡館的女侍神情雀躍，說今天有西維爾牧師的佈道會，很多人會湧進這偏僻小鎮，所以他們提早開門做生意。咖啡廳裡也確實有人進進出出買咖啡和吃早餐。
「你也是來參加佈道會的嗎？」已經不算年輕的女侍拿咖啡給柯蒂斯的時候問，「和大家一樣，想早點來搶個好位子嗎？
「是的。」柯蒂斯給她多一點小費。「我想成為第一個見到牧師的人。」
「其實也不用急，西維爾牧師說他今天會治療每一個人，我也想請他幫我治療我的關節炎，痛死了。」女侍說，「你呢？你看起來很健康。」
「我的心破了一個洞。」柯蒂斯看見女侍臉上同情的表情。「只有西維爾牧師可以治得好。」
「上帝保佑你，孩子。」
「你也是，女士。」
柯蒂斯上車前看見天上有一頭游隼飛過，牠發出高亢的叫聲，艾德加朝著天空呼出一聲又長又響貨真價實的狼嚎。
柯蒂斯繼續開車，透過google地圖找到太陽旅館。有兩個人站在停車場抽菸。柯蒂斯當了多年警探的經驗告訴他，這兩個人可不是淳樸小鎮居民，那站姿和看著左右警戒的樣子一點也不像。停車場幾乎停滿車子，那兩人站在一個空車位上。柯蒂斯開過去，秀出他的手掌。
「你們的老闆在等我。」柯蒂斯把車停好，讓艾德加跟著下車。
其中一個人上下打量他。「貨呢？」
柯蒂斯打開後車廂，把假裝昏倒的巴基扛起來。「我親自交給你們的老闆。」
「等等。」男人指著艾德加。「別他媽帶狗上去。」
艾德加發出很沒出息的哀鳴。「牠是我的保鑣，得跟著我。」
兩個人很刻薄地笑了。「凡赫辛的保鑣是條蠢狗！」
他們帶柯蒂斯經過旅館櫃檯，向睡眼惺忪的櫃台人員解釋這是一個急需西維爾牧師治療的病患。在電梯裡，兩個男人不停看著冬兵，撥開他的頭髮，戳戳他的臉，稀有動物總是很吸引人。
電梯抵達五樓，這已經是這間旅館的最頂樓了。他們搜柯蒂斯的身，把他身上的槍和刀和短柄斧都拿走了。他們和柯蒂斯一起進去，把艾德加關在房外。
柯蒂斯把巴基扔在地板上，巴基開始呻吟著要醒過來。西維爾牧師和皮爾斯坐在合成皮沙發椅上，朗姆羅和羅林斯還有兩個重案組的警探則是站在他們身後。他們挺直背脊，表情嚴肅，像是值勤中的軍人，沒有平常在警局時粗魯的漫不經心。朗姆羅瞪著柯蒂斯，像是一條脖子綁著鐵鍊的瘋狗，隨時準備衝上去咬人。柯蒂斯無法不去注意桌上有一個透明的飲料壺，裝滿濃稠的深紅色液體，散發濃濃的血腥味。還有一個玻璃杯，裡面有半杯專為九頭蛇調製的髒血雞尾酒。
傑克則躺在地毯上。他的臉色近乎死灰，雙手和脖子都有銀鍊纏著，手腕上有怵目驚心還在滴血的傷口。柯蒂斯的心揪在一起。
「我帶冬兵來了，」柯蒂斯說，「把傑克還我。」
「你不喜歡說廢話。」皮爾斯說，似乎挺讚賞的。
「喔，這就是冬兵啊。」西維爾牧師站起來，要羅林斯和另一個重案組警探把巴基抓起來。巴基已經完全清醒了，他用最凶狠的表情瞪著西維爾牧師，在羅林斯抓著他的手臂時不斷掙扎。羅林斯檢查巴基手腕束帶上的束縛咒語之後，點點頭，西維爾牧師才湊上來。「我沒有見過你，我聽說你是叛徒。」
「他不是冬兵，只是冬兵的載體。」皮爾斯的語氣彷彿巴基是一輛車子或一張桌子。「別躲在巴恩斯背後，冬兵，快出來。」
冬兵出現了，房裡的空氣越來越冷，硫磺的味道也很濃重。他看著柯蒂斯。「叛徒。」
「你才是叛徒。」皮爾斯說，「他只是把你物歸原主。」
「我可以帶傑克走了吧？」柯蒂斯看著窗外，黑夜漸漸淡去，白日就要重新掌握大地，那頭游隼正在窗外晃著，沒人注意到牠。
「你可以帶傑克走了嗎？」皮爾斯微笑。「朗姆羅，你覺得他可以嗎？」
朗姆羅聳聳肩，沒有回答。
西維爾牧師離巴基很近，對他充滿了好奇。「你左手上這是什麼？咒語？我總是聽說冬兵是多麼強大的武器，卻跑走了。為什麼？你不想要為九頭蛇服務，獲得永恆的榮耀了嗎？九頭蛇就要降臨人間了，到時候，整個世界都要臣服在他的腳邊，就連羅傑斯也一樣。你逃跑又有什麼意義？為了一個人？還是凡赫辛？」
冬兵的胸膛快速起伏，房間裡冷得像要下雪了一樣。
「人總有糊塗的時候，總要跌個跤才會學到教訓。」西維爾牧師拍拍巴基的臉。「為了讓你好好記著教訓，我會讓羅傑斯死在你面前。我會把他那顆神聖的心臟直接從胸口挖出來讓你吃掉，在那之前，我們會把他從手指頭開始，一塊一塊切下來。」
冬兵用力扯開手腕上的束帶，一手一個掐住站在他左右的羅林斯和重案組警探的脖子，然後捏碎。在西維爾牧師還沒反應過來之前就用左手貫穿他的身體，把他的心臟扯出來。
「你吃你自己的心臟吧。」冬兵把心臟扔在西維爾牧師因為不敢置信而睜大的嘴巴上。
柯蒂斯太高興了，一切都很順利，把能夠召喚九頭蛇力量的西維爾牧師解決了之後剩下的就容易了。他可以救了傑克，按照計畫安排傑克的「死亡」。
朗姆羅揪著傑克脖子上的銀鍊，把傑克從地毯上拽起來。柯蒂斯看著傑克半閉起的眼睛，他知道傑克醒了，但沒有動。朗姆羅從腰帶間抽出一把格鬥刀，搭在傑克的脖子上。「你個王八蛋。」
冬兵朝那兩個把柯蒂斯帶上來的人走過去，但他走到一半就停下來，像有人對他施展了魔法，令他無法動彈。
「不講信用是沒辦法做生意的。」皮爾斯說。他一揮手，巴基就像有人揪著他的衣領把他往牆上甩去。「看看傑克，德古拉的後裔多麼強壯，連銀鍊都不太能燙傷他，他的血一定也很強大。特別是我們已經好好招待他一整晚，他的血液裡一定充滿了恐懼。朗姆羅，我們已經有他身上足夠的血，不再需要他了。帶他出去吧。」
三個人衝過來把柯蒂斯壓倒在地。只是三個普通人類，對柯蒂斯來說很簡單，但皮爾斯的手指著他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的力氣都被抽乾了。皮爾斯也能夠召喚九頭蛇的力量嗎？朗姆羅拖著傑克往外走，柯蒂斯不斷掙扎，只換來一陣拳打腳踢。
皮爾斯臉上滿是惱怒。冬兵抱著腦袋，面露痛苦的神色，跪在地上。「冬兵，九頭蛇至高無上的力量，是沒有人可以抵抗的。你會為你今天的行為後悔。」
「祂沒辦法來了。對吧？」柯蒂斯大喊。「你們辛苦煉的載體現在死翹翹了！」
「原來你知道。」皮爾斯點點頭。「聰明的凡赫辛，可惜，猜錯人了。」
柯蒂斯看著皮爾斯朝他滑過來，他飄起來了，鞋尖劃過地毯，雙眼變成兩團腥紅色的洞。「你才是載體，你才能召喚九頭蛇的力量。」
「是的，艾佛瑞特警探。西維爾只是替身，以防現在這種狀況，是我借他的手展現神蹟。」皮爾斯連聲音都變了，更加低沉，分岔又交疊，像一群人同時講話。「就差一步了。等我喝下最後一杯，獻上佈道會的每條生命，我的任務就完成了。我主九頭蛇將行走於大地，人們永遠不會再看見陽光和希望，只有秩序與服從。」
「不！」柯蒂斯吼著，不管那三個人還在踹他的腦袋。「冬兵快醒醒！巴基！別讓他喝掉傑克的血！」
冬兵躺在地上，蜷曲著身體。
皮爾斯滑到桌子旁，直接拿起飲料壺。「乾杯。」
他開始把傑克的血灌進嘴裡。房間裡的每個人都睜大眼睛，看他喝完整整一壺傑克的血，連桌上那半杯他都喝得一乾二淨。壓著柯蒂斯的人站起來，急切地等待皮爾斯的轉變。皮爾斯張開雙手，閉上眼睛，飄得更高，為即將發生的事情興奮不已。
然後他跌了下來。
他扶著椅背爬起來，臉上滿是疑惑和驚慌，接著他開始吐。紅黑色的血液從他的嘴裡噴出來，還夾雜著細碎的肉塊，就好像有人把他的內臟打成汁一樣。
柯蒂斯大笑，笑得停不下來。「喔，我忘了告訴你，傑克身體裡的血早就不是德古拉的血了，是我的，是凡赫辛的血。你剛剛喝下一壺他媽的神聖的血！」
20.
柯蒂斯只是想救傑克。
傑克遇襲那晚，是柯蒂斯人生中最害怕的時刻。他把面無血色、逐漸乾縮的傑克放在汽車後座，在深夜的馬路上狂飆。他想把傑克送到醫院去，甚至隨便抓個路人來餵傑克。但傑克傷得很重，脖子被朗姆羅切開，血流個不停。他就要死了，真正地死去。
柯蒂斯把車子停在路邊，然後爬到後座去。傑克睜著逐漸黯淡的眼睛說：「再見了。」
柯蒂斯顫抖著切開自己的手腕，把血滴進傑克的嘴巴裡。傑克一開始沒有反應，之後開始吸吮。柯蒂斯沒想到自己是凡赫辛，沒想到自己的血有可能害死傑克。情況還能糟到哪兒？不是這樣死就是那樣死，總歸是同一條路。但他也可能走運找到另外一條。
傑克的臉色逐漸不再像死屍，身體也膨脹回原來的樣子，但他還是很虛弱，而柯蒂斯也開始頭昏了。他抽開自己的手腕，傑克發出不滿的呻吟，就像每次做愛柯蒂斯為了換姿勢而拔出來的時候，傑克都會輕聲抗議一樣。
「我們不能再待在路邊，隨時會有人經過。」柯蒂斯說，但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他坐回前座，小心翼翼開車回家。他把傑克抱回他的公寓裡，慶幸艾德加今晚寄住在鄰居家。隔壁的老太太很喜歡艾德加，總是餵牠很多餅乾，樂於照顧牠，覺得牠只是一條很大隻的狗狗，沒有發現牠是狼，柯蒂斯也沒有糾正她。他鎖上門，拉緊每一扇窗廉，然後傳簡訊給史蒂夫，說自己得了流感要請假。
傑克躺在床上，全身都是血，髒兮兮而狼狽不堪。他會很生氣的，柯蒂斯想，他的西裝很貴的，現在沾滿血了，夏伊洛市裡大概沒有哪家洗衣店有辦法處理吧。他脫光傑克和自己的衣服，和傑克躺在一起。傑克一動也不動，全身上下冷冰冰，看不出來還是不是活著。柯蒂斯把自己的手腕舉到他的唇邊。「多喝一點，寶貝，求求你，別死。」
只要傑克不死，就是把柯蒂斯吸乾他都心甘情願。
柯蒂斯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他的手機裡有史帝夫的訊息，准了他的假。窗簾被拉開了，陽光灑進室內，照亮每個角落。傑克不在他的身邊。
柯蒂斯扶著床邊桌站起來。凡赫辛比一般人類強壯，耐摔耐打，體力好，復原迅速，他們可以三天不睡覺執行任務，可以幾餐不吃還充滿活力。他們是一般人夢想中的床伴，勇猛有力又持久。但這不代表他們的血幾乎被吸乾之後還能不受影響。他站在床邊，等待暈眩過去。他想傑克可能在浴室裡，然後又驚恐地想到或許傑克撐不下去死了，碎成塵埃了，一點也沒留下。
他打開臥室的門，看見傑克站在客廳裡，全身赤裸，閉上眼睛，沐浴在陽光下。他看起來很平靜。
柯蒂斯衝過去把傑克拖到陰影處。「你瘋了！站在陽光底下你想死嗎？」
「我本來想的。柯蒂斯，你的愛讓我被詛咒的生命有了一絲生氣，但我還是痛恨這一切。」傑克親親柯蒂斯的嘴唇。「可是你看啊！上帝原諒我了！」
傑克站起來，讓柯蒂斯看自己的身體。柯蒂斯終於注意到，傑克的身體發紅，像曬傷，像做日光浴不小心睡著被陽光烤了兩小時，但他沒有被灼傷。以他的年紀，沒有任何防護措施就站在陽光下應該會燒起來才對。
「站在陽光底下我還是會覺得痛。一開始真的很痛！我以為火就要冒出來了，但是，我沒有燒起來！」傑克幾乎跳起來。「我看見日出了。」
「怎麼會？」柯蒂斯不能理解發生在傑克身上的事。
他們做了一些試驗。陽光、銀製品，凡赫辛的火焰圖案，依舊能讓傑克感覺疼痛，但越來越輕微。他不想喝血，反而能喝下一點水。柯蒂斯把耳朵貼在他的胸口，但他的胸腔依舊死氣沉沉，沒有呼吸也沒有心跳。
柯蒂斯在凡赫辛的線上資料庫搜索的時候突然看到他們當年受訓時反覆讀到過的話：「吸血鬼此等天譴疾病的解藥乃凡赫辛」。
「我想我治癒了你。」柯蒂斯目瞪口呆地說。原來當初天使說的這句話不是他們幾百年來一直以為的意思。這不是譬喻，不是暗示，天使的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他們誤會幾百年了。
傑克坐在陽台望著夕陽落下，臉上帶著柯蒂斯從未見過的滿足和快樂。
但他們還有其他問題。傑克一個晚上不回家已經很糟糕了，萬一塞拉斯發現傑克已經不再是吸血鬼了怎麼辦？更何況，還有朗姆羅的勒索電話也沉甸甸地壓在柯蒂斯心上。比起被逼著出賣情報，他更恨朗姆羅把傑克傷得那麼重，幾乎奪去他被詛咒的性命。
他一定會報仇。
傑克想到用進化的方式來欺騙家人，沒想到是他親愛的姊姊起了頭，就像從毛衣裡抽出一根線頭，拉拉看，線越拉越長，卻把整件毛衣都快拉壞了。
21.
皮爾斯現在已經不成人樣，像個貼著人皮的骷髏，仍在嘔出發散惡臭的黑水。冬兵和巴基已經可以掙脫他的咒語，幫忙壓制住那三個看著皮爾斯逐漸變成怪物卻無能為力的男人。柯蒂斯衝出房間，沒看見艾德加，卻看到他的隊友。走廊上有許多人在互毆，娜塔莎一邊揍一個身形比她壯兩倍的男人一邊大喊著：「這是超自然生物事件處理小隊！你們都被逮捕了！」
傑克在哪裡？
「柯蒂斯！」彷彿聽見他的心聲，正在把某個人壓在地上上銬的山姆朝他吼。「他們在屋頂！」
柯蒂斯立刻從掛著逃生出口牌子的門推出去，往樓上爬。山姆也是一個鷹眼，他和克林特一樣，可以透過鳥類的眼睛去看，在需要空中偵察的時候，這能力非常有用。一路跟著柯蒂斯和巴基的游隼就是山姆的夥伴萊利，牠讓悄悄跟在柯蒂斯後面一大段距離的隊友們知道現場的情況，及時救援。
柯蒂斯推開頂樓的鐵門。太陽就要升起了，天亮之前卻總是最冷的時候。他看見艾德加正在撕咬朗姆羅的手臂，而傑克被銀鍊捆著全身。他靠在圍牆上，看著即將被太陽的萬丈光芒喚醒的天空。遠方傳來警笛的聲響，還有類似動物的咆哮。
吸血鬼們來了。按照史蒂夫的猜想，他們會跟蹤史蒂夫，避免他有所隱瞞，或搶先他一步抓到朗姆羅。史蒂夫在天快要亮的時候把他們引來，柯蒂斯需要塞拉斯親眼見到這一幕。
他們的計畫好薄弱勉強，卻也走到最後一步。
柯蒂斯衝上前去幫他的狼。朗姆羅的右手臂幾乎被艾德加扯斷，左手則在地上慌亂地摸索，摸到他的刀。
「艾德加！」柯蒂斯在朗姆羅把刀子刺進艾德加的腹部時大叫。朗姆羅甩開艾德加之後用力把牠踢到圍牆外。柯蒂斯能聽見艾德加落地時巨大的砰的一聲。
柯蒂斯和朗姆羅扭打在一起。他剛剛在房間裡被打得遍體鱗傷，有一隻眼睛腫起來，肚子也痛得要命，大概是內出血了。但是他不在乎。他的狼，他心愛的人，都因為眼前這人面獸心的邪教信徒而奄奄一息。他只想要朗姆羅死，他抓著他的腰往圍牆邊衝。朗姆羅在翻過去之前勾住他的脖子說：「你要跟我一起下去！」
風撲在柯蒂斯的臉上，太陽旅館前的柏油路越來越近，彷彿是柏油路浮起來而不是他往下墜。路邊停滿警車，史蒂夫到了。
他們重重摔在馬路上，柯蒂斯能聽見驚叫聲和警車的警笛，還有傑克在尖叫。他勉強睜開眼，看見塞拉斯正沿著太陽旅館的圍牆像蜘蛛一樣往上爬，其他的吸血鬼緊跟在後。第一道陽光從雲間射出來，照映在太陽旅館的頂樓。傑克的尖叫聲很淒厲，無論塞拉斯的心還會不會跳，相信都會碎成一片片，任何一個父母聽見自己的孩子死前的尖叫都會心碎的。
樓頂冒出火光，塞拉斯和他的手下在爬上屋頂前就碰到陽光，掉了下來。
柯蒂斯吃力地翻個身，看見朗姆羅躺著，有血泡不停從他的嘴裡冒出來，腦袋後流出因為帶著血而變成粉紅色的腦漿。他雙眼無神，表情空洞，喉嚨發出怪聲，正在迎接死亡。柯蒂斯爬到他身邊，把自己壓了上去，掐住他的脖子。
「死吧。」柯蒂斯因為頭上流血模糊了視線，他想自己的骨頭大概全都斷了吧，但他還是用盡所有的力氣。「去死，死吧！」
柯蒂斯最後記得的事情是有人把他從朗姆羅的屍體上拉開，大叫他的名字。
醫生說柯蒂斯還活著真是奇蹟，雖然是凡赫辛，比一般人更能承受衝擊，但從六樓掉下來，距離死亡也只有半步。他全身打上石膏，像一具石像一樣硬梆梆躺在病床上。很多人來看望他，市長，尼克，他們帶著記者來拍他慘兮兮的模樣，頒給他表揚勳章和慰問金。柯蒂斯過去沒有上過電視，好不容易有機會，結果他將會以這悽慘的樣貌被永久記錄下來。
而艾德加的待遇就好多了。這幸運的傢伙掉在巷子裡的垃圾箱上，保住一條小命，讓牠成了整個醫院最紅的病人。牠躺在柯蒂斯病床邊的小床上，假裝自己很虛弱，需要很多抱抱親親和小點心。「英勇救主！」人們都是這麼說牠的。吉利安甚至打算安排牠接受正式的狼獵兵訓練課程。柯蒂斯一開始想拒絕，但後來想想，算了，或許牠會成為一隻很優秀的狼獵兵，就像牠的母親。畢竟牠已經證明了，自己就和其他狼獵兵一樣勇敢無畏。
柯蒂斯向每個來探望他的人確認，朗姆羅已經死了。他要他們發誓朗姆羅是真的死了，死得徹徹底底，毫無懷疑空間。史蒂夫甚至拿朗姆羅屍體依規定焚燒的影片給柯蒂斯看。多虧了朗姆羅的筆記本，還有皮爾斯的秘密帳冊，這次他們抓到很多九頭蛇的成員，大概是歷年來最多的一次，公開處決的時候圍觀群眾之多，稱得上是盛況空前。夏伊洛市警局這次毫無疑問受到重創，雖然及時阻止九頭蛇的信徒在非利士鎮的廣場上已經布置好的佈道會場地裡引爆炸彈，但有太多後續的法律問題和爭議案件需要處理。然而這也輪不到柯蒂斯煩惱。
柯蒂斯的身體順利迅速復原。強尼來看過他，還偷渡一瓶酒來。強尼朝柯蒂斯眨眨眼，給他一個心照不宣的表情。他們很有默契不去提起傑克的名字，但看到強尼的樣子，柯蒂斯知道自己可以放心。
即將出院的時候，吉利安突然帶了好幾個凡赫辛過來。他們穿著正式的凡赫辛黑色長袍，胸前垂著黃金十字架。一般來說，除了重大會議、節日慶典、儀式，還有外交場合之外，大家都不會穿長袍。凡赫辛們有人戴手套，有一位拿領巾圍住自己的臉，只露出雙眼，像準備搶銀行的西部牛仔大盜。柯蒂斯知道那位凡赫辛弟兄的臉頰上有火焰的標誌。穿高領衫遮住脖子上的火焰的吉利安扔了一雙手套和一件外套給柯蒂斯，要他穿上。
沒多久，帶著一隊吸血鬼侍衛的塞拉斯就來了。凡赫辛和吸血鬼們把柯蒂斯原本還算寬敞的病房擠得水洩不通。氣氛雖然不緊繃，但很嚴肅，連艾德加都乖乖坐好。凡赫辛遮住火焰，吸血鬼收起獠牙，這是暫時休兵的表示。此刻的塞拉斯是經歷喪子之痛的父親，凡赫辛也不是沒血沒淚的。他們在樓頂發現一堆灰燼和銀鍊，從裡面挖出傑克的戒指。當戒指被送到塞拉斯和妻子羅絲手上的時候，羅絲甚至還哭昏了過去。
「關於傑克的事，我們很遺憾。」吉利安說。
塞拉斯只是點點頭。柯蒂斯以為吸血鬼能夠維持外貌長久不變，但塞拉斯現在看起來蒼老又憔悴，雖然他的服裝和髮型依舊一絲不苟，令人窒息的壓迫感也還是存在。柯蒂斯對他感到一陣無法抑制的愧疚，讓身為父母的人經歷這種痛苦真是殘忍，但他和傑克沒有選擇。塞拉斯走到柯蒂斯的病床邊。
「陛下，我很遺憾沒能救下傑克。」柯蒂斯說，他刻意低下頭，表示尊敬，其實是想閃避塞拉斯的注視。
「你已經盡力了。」塞拉斯說，他的聲音冷得像冰。「為了殺朗姆羅你差點賠上性命，為此，我感謝你。」
「這是我該做的。」柯蒂斯小聲說。
「你有孩子嗎？」塞拉斯問，但他發問的對象是吉利安。
「主沒有許我這項恩典。」吉利安說。
「那你大概很難想像我和傑克母親的心情。」塞拉斯慢慢踱步。「還有我們對於復仇的渴望。」
「我無法想像，但我能理解。」吉利安摸著拐杖，他在思考的時候就會如此。「兇手已經死了。」
「多虧了艾佛瑞特警探，當然。但是，他還有很多很多同夥，」塞拉斯說得很慢卻很重。「邪惡的同夥。」
「九頭蛇的信徒的確是難以置信的邪惡。」
「每少一個九頭蛇的信徒，這世界就會安全一點。」
「我同意。」
「所以凡赫辛大概不會介意吸血鬼為世界的安全盡一臂之力，對吧？」
柯蒂斯知道塞拉斯是來做什麼的了。不是向他道謝，而是來告知吉利安，吸血鬼一族即將展開的報復行動。在他們大開殺戒之前，總得向警長報備一下。柯蒂斯相信塞拉斯接下來還會去找幾個重要人士，市長、議長、警察局長、狼人首領和精靈大使，讓他們在吸血鬼追捕和屠殺九頭蛇信徒的時候，稍微把頭轉到一邊去，別看得太仔細。
雖然吸血鬼也在凡赫辛的頭號敵人榜上，但既然他們想出力抓蟑螂一樣沒完沒了的九頭蛇信徒，有何不可。吉利安一向是實際的人。
「我族不會介意。」吉利安說。
「很好。」
他們握手，塞拉斯就帶著吸血鬼們離開了。
22.
柯蒂斯出院之後，不是立刻回家，而是被接到凡赫辛大宅。他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史蒂夫說會調動他的職位，他很好奇，但現在有比工作更讓他擔心的事。
強尼帶著他往大宅的地下實驗室去。一打開門，他就看見傑克坐在一張椅子上，有個套著白袍的凡赫辛科學家正拿著紫外線照在他的手臂上。
傑克看見柯蒂斯立刻朝他跑來，撞進他的懷裡。
「你沒事吧？」柯蒂斯摸著傑克的臉。傑克看起來氣色不錯，皮膚依舊白皙，但開始有紅潤的血色透出來。他摸起來甚至有溫度。對一般人來說這樣的體溫太低了，對吸血鬼來說這卻是完全不正常的高溫。
「我沒事，你呢？」
「我很好，天啊，看見你我什麼都好了。」
「拜託，」科學家拿著儀器不滿地說，「做完這一場測試你們再去隨便哪裡開房間好嗎？」
柯蒂斯在病房待了兩個月。只要他單獨一人待著的時候，他會想到傑克。想到強尼他們有沒有按照計畫把山洞吸血鬼帶上頂樓代替傑克死給塞拉斯看？吉利安會不會遵守承諾保護傑克？傑克因為換上凡赫辛的血而造成的轉變效力能維持多久？他想到擁著傑克在河邊跳舞，想到傑克為了看見久違的日出日落而潸然淚下。
如今傑克就站在他面前，完好無缺。柯蒂斯有生以來第一次如此虔敬地感謝上帝。
「其實想想，這很合理。」後來柯蒂斯去找吉利安的時候，吉利安說。「他們必須將被轉化的人的血吸乾，然後讓對方喝下自己的血，才能把他變成吸血鬼。那把傑克身體裡吸血鬼的血都放乾，再換上凡赫辛的血，那會像是一種清洗作用。」
「把他的吸血鬼病毒都洗掉嗎？」柯蒂斯說。
「大概是吧。反正這是主的規則，那就如此吧。」
「我很好奇，史蒂夫是怎麼說服你幫忙的？」柯蒂斯問。
「他要我往實際一點的方向思考。」吉利安笑了。「用上次我說服長老們的說法，說敵人的軍機掉在我們手上，應該要好好研究。」
「他學會冷靜一點了。」
「因為這不是巴基，他可以理性思考。」吉利安指出。「其實我一開始也想要直接殺掉傑克的，這種方式來逆轉吸血鬼的轉變，對凡赫辛來說有點危險。過去從沒有凡赫辛想過要讓吸血鬼吸自己的血，也從沒有吸血鬼想過吸凡赫辛的血。」
「大家都以為吸血鬼喝了凡赫辛的血會爆炸，或者像皮爾斯那樣。」
「就讓大家繼續這樣想吧，但我們可以好好研究一下，這畢竟不是常見的事。或許有一天，我們真的可以找到治癒吸血鬼的方法，像藥品或疫苗。」
柯蒂斯看著吉利安。「治療他們而不是殺了他們，你真的老了，心腸變軟了。」
「也不是心軟，我只是會選擇成本比較低的方法。」吉利安拄著拐杖一步一步往前走，雖然很慢，但腳步依舊穩健。「其實我更懷念木樁的年代，便宜多了！」
吉利安把傑克留在大宅裡整整半年。能做的檢驗都做了，只差沒把傑克剖開來。如果傑克現在還是吸血鬼，吉利安搞不好真會這麼做。柯蒂斯回到他的工作岡位上，史蒂夫說過關於職位調動的事情，要等吉利安願意放傑克走之後再說。柯蒂斯還是抓怪物，處理糾紛，查案，寫報告，看起來和過去沒有不同。他每天下班都會回大宅見傑克，像十五歲的小孩一樣，躲在花園裡隱蔽的地方，和彼此抱在一起。
「在你和朗姆羅掉下去之後，強尼和其他凡赫辛就把你們從皮爾斯手上搶來的山洞吸血鬼拖上來。」傑克在柯蒂斯把嘴唇壓在他的脖子上親吻的時候說，「我得假裝尖叫，把戒指和銀鍊放在它身上，讓父親以為燒起來的是我。」
「我必須說你演得很逼真。」柯蒂斯把手伸進傑克的衣服裡，讓傑克一陣戰慄。「我聽了都害怕。」
「現在我身體裡沒有你的血了。」傑克輕笑。「你的血都讓皮爾斯喝了。現在我身體裡的血是其他凡赫辛的。」
「媽的，真該死。」一陣莫名其妙的妒意湧上來，柯蒂斯輕咬傑克的肩膀。「你還是我的。」
「我是你的。」傑克發出一陣滿足的嘆息，因為柯蒂斯的手正探往他敏感的腿間。「你真的必須停下來了，我一直覺得有人在偷看。」
他們迫切需要碰觸彼此的身體，可是吉利安嚴禁任何人在大宅裡發生性行為。對他來說凡赫辛大宅是最接近上帝的地方了，應該維持純淨的心和行為，才不會對不起腳下那把加百列的斷劍。柯蒂斯不知道其他住在大宅的凡赫辛怎麼想，但他真的忍太久了，腦袋裡滿滿不純淨的畫面。他發出充滿挫敗的怒吼，勉強自己和傑克分開。
吉利安終於答應讓傑克離開。史蒂夫來告訴柯蒂斯職務調動的問題。
「哥倫比亞？」柯蒂斯驚訝地說。「我以為是調去坐辦公桌或槍械管理室，哥倫比亞也太遠了吧？」
「你想過傑克離開凡赫辛大宅之後，在夏伊洛要怎麼生活嗎？」吉利安看一眼一言不發的傑克。他對傑克一直不冷不熱，要想讓吉利安用對待T.J.的態度去對待傑克，似乎很困難。傑克依然有身為王子的驕傲，還在適應自身的變化。對吉利安來說，他也永遠都會是個吸血鬼，無論怕不怕陽光。「經過上次的事件，誰不知道傑克的臉？你認為不會有風言風語傳進塞拉斯的耳裡嗎？塞拉斯發現我們拿他兒子的命撒下瞞天大謊，他不會震怒嗎？吸血鬼和凡赫辛會有一場慘烈的戰爭，代價會太高了。」
史蒂夫點頭。「他說的沒錯，柯蒂斯，傑克，你們做了沒有回頭路的選擇。」
「我願意去。」傑克搶先回答。「柯蒂斯，你不願意嗎？」
柯蒂斯握著傑克微溫的手。「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哥倫比亞的波哥大有一座凡赫辛大宅，我把所有的情況都跟南美洲長老都說過了，他很好奇也很興奮，樂意接納你們。你要轉派過去，在當地的警局任職，他們也有一個超自然生物事件處理小隊，原先派駐的凡赫辛退休了，要搬去耶路撒冷定居，你去補他的位子。我們也為傑克創造一個新的身分。」吉利安拿了一個資料夾給柯蒂斯。「吸血鬼不喜歡太熱的地方，所以當地的吸血鬼沒有基利波這麼多，雖然傑克的臉曾經出現在全世界的電視新聞上，但他們對傑克不是那麼熟悉，改變一下打扮，又能在白天出沒，他們可能只會認為只是長得相像。還有，他們有很多南美洲特有的超自然生物，到了之後你要重新接受訓練。裡面的資料好好閱讀，南美洲長老會好好教你的。」
「我懂了。」聽說南美洲長老是所有長老裡面最愛八卦又不拘小節的，就和哥倫比亞的天氣一樣熱情有趣。柯蒂斯心想至少他會有個比較好相處的上司。
要離開自己生活一輩子的地方很不容易。柯蒂斯的家人，朋友，並肩作戰的夥伴，都在夏伊洛，他從沒想過自己會離開。但傑克不也是放下他認識的每一個人嗎？傑克比他更沒有回頭路。此刻他們擁有的，只有彼此。當然，還有艾德加，吉利安連艾德加在波哥大的就學問題都安排好了。等到了波哥大，艾德加裝成狗狗閒散度日的生活就要結束了，牠要正式開始接受狼獵兵的訓練。柯蒂斯希望牠可不要把自己搞到被退學了。
柯蒂斯的弟兄和夥伴們為他辦了幾個歡送會，他們喝個爛醉，把柯蒂斯從小到大的糗事拿出來講，祝福他在波哥大找到性感火辣的哥倫比亞正妹女朋友。柯蒂斯在想，如果傑克有了一個新的身分，那能不能在沒有人認識他們的異國他鄉裡，和他有正式的關係？有法律保障的那種？他想吉利安一定不會同意，每一個凡赫辛的婚姻，都要經過族長和當地長老的同意。不過到時候天高皇帝遠，只要能說服南美洲長老，吉利安大概也不想打老遠跑來棒打鴛鴦。
他們都改變許多，未來還有更多未知等在前方，他們要學著接受。從大宅出來，準備搬家這段期間，柯蒂斯和傑克天天都做愛，把禁慾這半年沒有享受到的補回來。傑克竟然說，他想念柯蒂斯的火焰會燙傷他的感覺。但是他也喜歡和柯蒂斯相擁，像是把彼此揉進自己身體，完全結合在一起的親密無間。柯蒂斯也懷念傑克冰涼的身體在自己的摩挲之後慢慢熱起來的過程，但他更喜歡現在他們可以共享一整天，無論白天或黑夜，都不用被迫分開。
離開的前一晚，柯蒂斯和小隊的成員喝完酒之後回到家，看見蜜雪兒和傑克一起坐在客廳，大衛依舊站在蜜雪兒身後。艾德加則窩在一旁睡覺，沒有半點防衛心。柯蒂斯的心差點沒從喉嚨跳出來，他的腦海裡迅速閃過最糟糕的盤算。
「放輕鬆，艾佛瑞特警探。」大衛把他的手放在腰間的手槍上，大概是因為他發現柯蒂斯把手放在刀子上了吧。
「我不是來揭發你們的。」蜜雪兒說。「幸好還來得及在你們走以前見傑克一面。」
「你怎麼發現的？」柯蒂斯問。傑克的神情並不緊張，這讓柯蒂斯稍微安心一點。
「直覺吧？傑克和我是雙胞胎，如果他真的不在世上了，我會有感覺的，但我沒有。」蜜雪兒指了指倒吊在天花板吊扇下的蝙蝠。「所以我讓蝙蝙幫我到處看看。吸血鬼進不了凡赫辛大宅的花園，蝙蝠卻可以。」
柯蒂斯看著蝙蝙搖搖頭。「又是你啊。」
蜜雪兒拍拍傑克的手背。「傑克把一切都告訴我了。父親恐怕不能接受，但對我來說，我更重視傑克的幸福。」
大衛提起一個手提袋，放在桌子上。
「朗姆羅的懸賞獎金，三百萬美金，是沒有多少錢。」蜜雪兒把三百萬美金說得像是從口袋裡掏出來的一張二十塊錢一樣。「我說服父親把錢給你，畢竟你是殺了朗姆羅的人。這也可以當成是我們向凡赫辛示好的表現。」
「不用了吧。」
「你當警察賺多少錢？」蜜雪兒一臉同情。「你養不起我弟弟。」
柯蒂斯飛快地想想自己的薪水和傑克的消費水準。「好吧，你說的有道理。」
「我說過，我想要傑克幸福。」蜜雪兒和傑克相視而笑。「他告訴我，因為你，他很幸福。」
柯蒂斯看著傑克，「因為他，我也很幸福。」
「雖然感到很抱歉，但為了大家好，我會讓父親母親繼續為了傑克的死而哀悼，我什麼都不會說的。」蜜雪兒站起來。「找一天，我去哥倫比亞找你們玩，你們也一定要一直和我聯絡。」
「我會的。」柯蒂斯真正鬆了一口氣。「謝謝你，殿下。」
蜜雪兒和傑克擁抱了好久，用羅馬尼亞語輕聲交談了一會，才帶著大衛和蝙蝙離開。將來的吸血鬼國王會是蜜雪兒，和塞拉斯相比，溫和的她讓柯蒂斯看見微弱的希望。或許到了那時，凡赫辛和吸血鬼也不再是仇敵了，任何相愛的凡赫辛和吸血鬼，都不再害怕被拆散。
白天的時候史蒂夫和巴基送他們去機場。傑克把頭髮留長，戴上帽子和眼鏡，謹慎地跟在柯蒂斯身邊，辦理登機和寵物託運的手續。艾德加因為體型太大所以不能待在客艙，牠自己似乎也無所謂，反正籠子裡有玩具和點心。
「賽巴斯欽。」史蒂夫念著傑克護照上的名字。「聖人的名字，這是吉利安挑的吧。我想他也沒有那麼討厭傑克。」
「但願如此。」柯蒂斯發自內心地說：「謝謝你。」
「如果我是你，我會做同樣的事。」史蒂夫說。
「強尼和T.J.會來找我們玩，你和巴基也一起來吧。」
「我們打算領養孩子，接下來會有一段很忙的時間。或許過幾年吧。」
「人生新階段啊。」
「是啊，就跟你們一樣。」
史蒂夫摟著巴基的肩膀，目送柯蒂斯和傑克走進登機門。
在飛機上，傑克和柯蒂斯的手緊握在一起，直到飛機開始滑行，在轟隆聲中起飛，載著他們航向新生活。
「我們辦到了。」傑克把頭靠在柯蒂斯的肩膀上。
「是的。」柯蒂斯呼出一口氣，把傑克的手握得更緊。「我們終於可以在一起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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