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會提到《鍋匠、裁縫、士兵、間諜》的劇情，若你沒有看過這本書、或1979年的電視劇，或是2011年的電影(台譯諜影行動)，請千萬不要繼續往下讀了。我會分舉小說、電視劇和電影裡的劇情，因為電視劇和電影都有原著作者勒卡雷參與幕後製作，因此都可以當成是正式的官方說法。
我簡單介紹一下比爾和吉姆。他們同是牛津大學的學生，在學校相識，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之後，一起成為英國軍情六處MI6的情報員。比爾被蘇聯吸收成為間諜，傳遞英國方面的情報。MI6的首長「老總」為了找出潛伏在圓場(也就是MI6的暱稱)裡的地鼠(也就是內奸)，派吉姆到捷克(電影改成匈牙利，小說和電視劇都是捷克)去進行一項任務，打聽地鼠的情報。結果這是比爾和蘇聯設下的陷阱，吉姆被捕，逼供折磨數月之後被放回英國，隱身在學校裡教書。最後比爾被主角史邁利揭發其地鼠的身份，在被交換到蘇聯之前，被吉姆所殺。
他們曾有過一段很甜蜜的時光。小說裡提到，比爾初識吉姆時便對他顯出熱烈的興趣和偏愛，比爾甚至寫下「吉姆剛剛注意到運動場外還有另一個世界，那就是我」；吉姆為了幫畫得慘不忍睹的比爾辦畫展，丟下自己的板球賽，這件事甚至被寫在報紙上，並被評為「這是整場展覽中唯一顯得真誠之處」(比爾的畫是有多爛)。電視劇裡說他們兩一個主內(比爾坐辦公桌)一個主外(吉姆做外勤)合作無間，「或許是圓場裡最知名的一段關係，就像鐵拳頭和鐵手套」，拳頭和手套的譬喻未免太過明顯；電影裡提到他們過去形影不離。
但儘管如此，往日舊情甚至依舊持續著，也不妨礙他們傷害彼此。比爾和蘇聯的情報頭子卡拉設下陷阱時，已經全面考慮到，老總可能派出的情報員會是吉姆(資深人員、會講捷克語、出事會對造成重大衝擊的圓場老兵)。吉姆在出發的前一天晚上曾去找過比爾，透露老總交待他的任務。比爾明知這是一趟會把吉姆送進虎口的行程，也沒有阻止他。比爾讓他愛著的人落在蘇聯人的手裡飽受折磨，而其中有些審訊的手段，還是比爾教給俄羅斯人的。
比爾為何如此冷酷？就好像有些人會懷疑，葛林戴華德講到鄧不利多就咬牙切齒，還找了一個闇黑怨靈的宿主，煽動他的恨意，就因為他有可能殺得了鄧不利多，那便代表葛林戴華德不愛鄧布利多了嗎？我不這樣認為。葛林戴華德有他「更遠大的利益」，比爾也有崇高的理想。比爾‧海頓的原型是劍橋五人組Cambridge Five中的金‧費爾比(我更傾向他是劍橋五傑的綜合體)，他和劍橋五人組一樣，出身上流社會，接受最好的教育，本應是英國的棟樑砥柱，因同情共產主義者而轉向為蘇聯傳遞情報。成為叛徒不是為了榮華富貴，而是抱持著對西方社會和大英帝國的失望，和對蘇聯這一東方新體制的嚮往，才做出的決定，甚至在一開始洩漏的情報，也是以不傷害英國利益的前提下挑選的。他認為自己在做的是一件正確的、會令他在歷史上留下一筆紀錄的好事。我們以為愛情會讓人柔軟，把所愛之人捧在掌心呵護，可是對比爾和葛林戴華德這樣的人來說，在理念面前，愛情就矮了一截。
雖然比爾決絕，吉姆也不遑多讓：他直接殺了比爾。相較之下，鄧不利多可以說是心慈手軟了，雖然我不知道葛林戴華德在決鬥之後是怎麼逃過一死的，畢竟以當時巫師界的司法風氣，更輕微的罪刑都可以判死刑了(看看神一的紐特和蒂娜)，葛林戴華德危害整個巫師社會，卻只有終身監禁。或許是為了避免他成為殉道者，但在我的想像裡，或許鄧不利多有為他的舊情人在審判上出過一份力，無論是為了救他一命，或是讓他可以好好反省懺悔自己的罪。即使他再也不去見他，至少知道他活著。
而對於吉姆殺比爾的動機，有很多的討論，有一種理論是最不可能的，那就是「為了不讓比爾去蘇聯受苦」。事實上，作為反對腐敗的西方的象徵，像比爾這樣的投誠者，到了蘇聯可以過著舒適的生活，現實生活中的金‧費爾比就是如此。也有人說，吉姆是為了被比爾陷害受折磨，所以要報復他，我想這可能是原因之一，畢竟這是對他們愛情的背叛。比爾到處拈花惹草，吉姆要不就是不知道，要不就是無所謂，但比爾的一種背叛，吉姆不能忍受，那就是叛國。書中有提到，吉姆相當愛國；老總在整個圓場都無人可信，連史邁利都可以懷疑的時候，卻把最重要的任務交代給吉姆，可見他對吉姆忠誠度的信任。因為比爾的背叛，不僅吉姆在捷克的人馬全軍覆沒，這些年來因為他的洩漏消息而喪生的外勤人員，相信也多不勝數。僅管吉姆愛著比爾，但我相信他想到比爾對國家帶來的危害，就是毫不猶豫地扣下板機的原因(在小說和電視劇是扭斷脖子)。
那麼他們就是斷情絕義的人嗎？也不是。比爾在聽到吉姆中槍時(計畫中是活抓吉姆，開槍是意外)，慌亂地打電話到捷克大使館罵人，焦慮擔憂的模樣，不是假裝的；他在吉姆家看到一張當年兩人開懷大笑的照片，凝視許久，最後收進自己的口袋裡(出自電影)；吉姆落在卡拉的手裡，本是難逃一死，但比爾「因為我就是沒辦法看著你爛在捷克的監獄裡」(出自電視劇)，所以讓卡拉放他回來，導致自己最後的死亡。
而吉姆，我一直覺得他是這段關係裡愛得比較深的那一個。他要比爾「當他的惡魔，奪走他的靈魂也沒關係」(出自小說)；在兩人數十年的親密相處中，他一定有查覺比爾立場的動搖，當老總提出圓場裡有地鼠時，他的第一個反應是否認，但卻還是在出發的前一天晚上去找了比爾，「史邁利想著：他去警告你，因為他愛你......直到最後，吉姆還想幫你隱瞞。」(出自小說) 他內心深處也是懷疑比爾的，但他不願意相信，愛沒有令他盲目，卻讓他逃避現實，就像鄧不利多當年在熱戀中對葛林戴華德的瘋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直到史邁利揭發真相，吉姆再也無法否認，不能幫比爾找藉口，於是他只好殺了他，然後流下眼淚，一輩子帶著傷痛而活。電視劇裡的吉姆在動手扭斷比爾的脖子之前，甚至還在比爾的額頭上，落下輕輕一吻。
如鐵郎心，終究也還是包裹著最後的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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