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面關於簽合約的設定，是我本來為吸血鬼傑克想的故事。傑克去菜市場(？)挑菜，結果挑到簽約成為供血人的柯蒂斯，不過後來我就沒寫了，把簽約的部分寫一點進來現在這個故事裡做為這個世界的架構。
11.
柯蒂斯一群人在朗姆羅的公寓裡翻箱倒櫃，最大的收穫是在一塊鬆動的地板下找到一本筆記本。早班的隊長考森和他的隊員已經到了，正和史蒂夫討論最新的進度。警局裡電話響個不停，三百萬美金能引起很多很多的注意力，雖然大部分都是無用的假消息，但幸運的話或許能在沙子裡淘出金來。
索爾也跑來了。被捅了一刀之後只休息一天就可以生龍活虎的，就柯蒂斯所知也只有索爾了。他收到任務通報之後趕回來不稀奇，除了傑克的綁架案還是有其他案子要處理的。但他把洛基也帶來了。
「喔，洛基堅持要跟著的。」索爾爽朗地笑著說，笑容堪比加州海灘熱情的陽光。「他也可以幫忙啊。」
洛基跑去找正在和早班櫃台員警交接班的達西聊天了，一點也沒有要幫忙的樣子。
「呃，索爾，可是你弟弟不是執法人員。」克林特提醒他。
索爾歪著頭，「所以咧？」
洛基走過來，前晚柯蒂斯在他臉上見到的怨氣已經不見了，他「現在」看起來和索爾處得不錯，臉上還掛著似有若無的笑容。顯然索爾好好安撫他了，雖然和平時刻不知道何時會結束，大家一致認為現在就先不要管他們了。
至於史蒂夫，他要先到農場去。巴基剛剛打電話回來，找到一些讓人憂心的證物。「我們找到一些焚燒過的骨頭，」史蒂夫讓電話擴音，大家都能聽到巴基的聲音，「我不能確定這是什麼生物的骨頭，萬一是人類而且是兒童的那就糟了。兒童獻祭是最高等級的獻祭，因為那最邪惡，招來的力量也最大。死在農場的兩個人身上都沒有九頭蛇的力量降臨之後會留下的印記，那表示舉行這個儀式的不是他們。」
「有可能是朗姆羅，或是其他信徒。」史蒂夫說。
「那麼朗姆羅就會變得很危險，因為他可能有能力請求九頭蛇的協助。」巴基聽起來相當沉重。「我們還在繼續找，鑑識組的人開始挖農場房屋後方的空地了。」
「我馬上就過去，」史蒂夫關掉擴音，拿起電話，「你還好嗎......冬兵和布魯斯呢......我必須過去一趟......考森已經來了，他和他的小組會鎮守在這裡......我不累......知道了......等會見，我愛你。」
考森的手下從柯蒂斯手上接過朗姆羅的電腦主機。「你們都先回去休息幾個小時吧，」考森對大家說，「證人們都休息了無法問話，而等吸血鬼們晚上醒來之後會比現在更亂，我需要你們有精神應戰。」
「我不累，我去農場。」史蒂夫拍拍考森的背，「謝了。」
克林特和山姆決定到證物室去檢視剛剛從朗姆羅家帶回來的東西，包括筆記本和他來不及倒的垃圾，電腦交給娜塔莎了，其他人則決定回去沖個澡小睡一會。柯蒂斯也不累，但他必須和傑克見一面。柯蒂斯找到達西，把艾德加領回來。
「你的狼好壞啊，」達西捏捏艾德加豎起的耳朵，「牠為了拒絕吃藥，竟然把藥罐咬開然後把藥丸都倒進我的咖啡裡，小壞蛋。」
艾德加一臉無辜地搖著尾巴。柯蒂斯用手指戳戳牠的腦袋，「什麼都不會，搞破壞倒是挺行的。」
朗姆羅的全國通緝令已經發布，柯蒂斯帶艾德加離開警察局的時候看見尼克和副局長們還有警局公關正在開記者會。面對一群爭先恐後提問的記者，尼克看起來像是要抓隨便哪個過來毆打一頓似的。
柯蒂斯回到他的公寓樓下。傑克傳簡訊告訴他把車子停在路邊，再進車庫找他。柯蒂斯公寓後一塊空地的地主蓋了幾間車庫租給住戶。柯蒂斯的車買不到一年，還不到可以放心停在外頭的時候，所以他也租了一間。他看看左右，確定沒人在附近才用遙控器打開鐵捲門。他彎著腰和艾德加鑽進去之後很快將門放下。倉庫裡黑漆漆一片，他打開燈，發現一輛黑色的福特廂型車停在那裡。他看了一眼車牌，已經換掉了，但這絕對是跟著朗姆羅上了全國通緝令的黑色福特廂型車。
車子晃動著，有人在車廂裡。
「嘿。」傑克突然從一旁出現把柯蒂斯嚇了跳。柯蒂斯差點沒認出這是傑克，他戴著一副遮住半張臉的大墨鏡，還有一頂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女性假髮。艾德加看著傑克，露出慣常的疑惑表情。牠知道這是吸血鬼，但柯蒂斯又和他很親密。牠總是要在內心天狼交戰一下才能判定傑克不是敵人，讓傑克拍拍牠的腦袋。
傑克微笑，「你看起來像是不認得我一樣。」
柯蒂斯伸手摸了摸他的假髮。柔順的髮絲垂至腰間，摸起來像真的。「你去哪弄來這頂假髮的？」
「T.J.當初離開森林的時候把頭髮剪掉，拿去做了假髮。」傑克聳肩，「別問，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做假髮，還剪了瀏海。他和強尼擠眉弄眼的......我不想知道。」
「他真是我見過最不正經的精靈了。」柯蒂斯說。
「但他是個講義氣的朋友。假髮是他的主意，這樣別人就認不出我來了。」傑克把垂到臉頰旁的頭髮輕輕撥到耳後，在柯蒂斯眼裡他的手勢充滿誘惑。「在我父親扔出三百萬懸賞令之後，讓別人認不出來是必要的。」
傑克的偽裝很成功，走在路上的確不容易被認出來。柯蒂斯脫掉傑克的墨鏡，捧著他的臉。他沒有流血，沒有像塞拉斯那樣，隨時都會在電視上變身成殺人魔然後把某個他看不順眼的腦袋咬下來似的。太陽高掛在空中，傑克看起來卻好極了。
「昨晚真的太漫長了。」柯蒂斯看著傑克灰綠色的雙眼，「現在想起來實在太多破綻了，史蒂夫只要稍微想想、查一下路口監視器或什麼的就會發現的，我們──」
傑克用親吻打斷柯蒂斯焦慮的喃喃自語。他輕輕吸吮柯蒂斯的唇，讓柯蒂斯像浸泡在溫暖的泉水裡一樣愉悅，舒服，他的不安被傑克柔軟的撫慰打散了一些。傑克很擅長讓柯蒂斯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
車子裡又一陣晃動打斷他們。柯蒂斯打開車廂門，看見被捆住手腳，嘴巴用膠布貼起來的朗姆羅躺在裡頭。他奮力扭動身體企圖掙脫，可惜沒有用。他瞪著柯蒂斯和傑克，被封住的嘴發出嗚嗚嗚的聲音。柯蒂斯不需要把膠布撕開就可以直接翻譯出他在罵髒話。
「如果我現在把他送去給你老爸，我可以拿到三百萬美金嗎？」柯蒂斯指著朗姆羅說。
傑克用手肘撞他，「記得分我一半。」
「農場那兩個人是你殺的吧？」柯蒂斯問。
傑克斜倚在車旁。「他們擋住我的去路。」
「你讓地窖裡的吸血鬼以為你被朗姆羅抓到了。」
「朗姆羅一開始也是這樣想的，他大錯特錯。」傑克冷笑。他看了朗姆羅一眼，像是在看著一隻路過的螞蟻，既不討厭也不喜歡，隨手一捏再彈向空中也就夠了。傑克現在看起來就和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一樣冷漠，天塌下來也不在乎。那天晚上，就連周邊的空氣都大喊著不要過去，但柯蒂斯還是朝他走去。
「現在所有的人都以為他綁架你，那三百萬美金讓每個人都在找他。安靜一點！」柯蒂斯用力捶一下朗姆羅拼命亂踢的腿，「接下來該怎麼辦？塞拉斯不會放棄找你的，永遠不會！而你現在的狀況......不能讓他發現。」
「我知道，我想來想去，我想我們必須讓我父親見到我的死亡。」傑克用力關上廂型車的門，把朗姆羅關在裡頭。他靠向柯蒂斯，「他才會放棄找我，我們才能真的在一起。柯蒂斯，告訴我，你想要跟我在一起嗎？」
「我當然想，天啊，我多想和你在一起。我今天說了一百八十個謊，都是為了和你在一起。」柯蒂斯將傑克拉近自己的懷抱裡。斜眼瞄到艾德加在一旁不安地踱步。
「我想和你去看日出，柯蒂斯，在河邊等著第一道陽光，」傑克褪去冷酷的面容，望著柯蒂斯的臉上有近似純真的期盼，「我想和你手牽著手在海灘上散步，看著太陽落下。我太貪心了嗎？這是一個妄想嗎？」
如果在一個禮拜之前，柯蒂斯會說這是一個妄想。但那個血腥暴力的夜晚改變了一切，躺在車廂裡讓柯蒂斯深惡痛絕的朗姆羅是使齒輪轉動的推手，令傑克的願望不再是妄想。柯蒂斯會為了達成傑克的願望做任何事。
「我們會成功的。」柯蒂斯只有這句話要說。
「那好。」傑克親啄一下柯蒂斯的嘴唇，用手背磨擦他的鬍子，離開他的懷抱，順手整理一下假髮的瀏海，「之前我跟蹤朗姆羅的時候，發現他和亞歷山大‧皮爾斯有接觸。」
柯蒂斯知道皮爾斯，「他是整個北美洲最大的人造血商。」
「朗姆羅要賣血，一定要有管道，可以接觸到出得起錢的有錢人，一個小警察是辦不到的。」傑克說，「皮爾斯不是我家的血商，但吸血鬼想買真人血的話也可以透過他。除了人造血，他也仲介人類賣血給吸血鬼，沒有理由不能轉過來把吸血鬼的血賣給人類，同樣都是生意，而他認識一大堆有錢有勢的人。」
柯蒂斯咬牙切齒。「一堆吃飽閒著整天只想著要怎麼爽的蠢貨。」
傑克從車子前座裡拿出一個紙袋，裡面有三支拋棄式手機，「我拿了幾件衣服去塞在朗姆羅的衣櫃裡，還從他家搜出好幾隻手機，我把他常用的扔了，剩下的這些都用預付卡。我想他和其他九頭蛇的成員就和我們一樣，有私下聯絡用的手機。其中一個在昨天警察出動的時候，還傳了訊息警告他。」
柯蒂斯把手機接過來。「他們要去祭壇了，快走。」
「有人在給他通風報信。」柯蒂斯看了簡訊發送的時間，回想了一下，「這大概是昨晚我們從局裡出發去農場的時候。他在局裡該不會有同夥吧？」
「有也不奇怪。」傑克拿出第二支手機，「這支手機的通訊號碼只有一個，裡面的簡訊，很有趣。」
「新貨到。金，綠，白。」朗姆羅發送這樣的簡訊給對方。
柯蒂斯看一下時間，這是第七個被害者被綁架的那一天。受害者是金髮綠眼的白種人。
「這有可能是皮爾斯，確認一下吧。」
柯蒂斯接過手機，「好吧。」
「還有，我跟蹤朗姆羅發現他和皮爾斯接觸之後，溜進皮爾斯家裡查探過，找到皮爾斯家裡有個東西。我說我需要讓父親見到我的死亡，我就想到這可以派上用場。」傑克直視著柯蒂斯的眼睛，「我需要你幫我拿到那個東西。」
12.
皮爾斯的公司除了在市區裡的辦公大樓，四散各地的工廠，還有一座在城郊的別墅，那就是傑克要柯蒂斯去的地方。柯蒂斯先回家洗了個澡，很快吞掉一個三明治，餵艾德加吃了早飯之後就帶著牠回到警局。他有理由可以光明正大拜訪皮爾斯。考森的小隊仍在接電話，分析現有的資料，調度人員上街訪查。特別是農場挖出了好幾具屍骨，必須派更多人力過去支援，擴大搜索範圍。史蒂夫在農場，考森在警局，兩個人配合得似乎很順利。
看到柯蒂斯又回來，考森推了推他的眼鏡，「你怎麼不去休息？」
「這也是我的案子，我沒辦法就這樣丟著。」柯蒂斯說。雖然大家現在都很忙沒空照顧艾德加，但根本不用擔心這傢伙會走丟。牠自己已經找了張舒適的椅子窩在上頭，隨時對路過的人露出無辜的凝視，搭配歪頭的動作，往往就有點心可以吃。「有什麼新消息嗎？」
「大多沒什麼用。有人打來說三天前看到傑克出現在十五區第七街上的一家咖啡廳，下午三點，他在喝咖啡。」考森一臉無奈，「我們必須提醒他傑克是吸血鬼，不可能在豔陽高照的時候跑出來。」
柯蒂斯乾笑兩聲。
「不過倒是有一條有用的訊息。」考森抽出一張紙，「他說昨天晚上大約七點半的時候，看到傑克和朗姆羅一起出現在二十一區一家餐廳的戶外座位區。他們坐了一會，似乎有點爭執，但不知爭吵的內容。最後兩個人一起坐著車子走了。」
「黑色福特廂型車嗎？」柯蒂斯問。
「對。我們找到那間餐廳昨晚值班的服務人員，他們證實了傑克和朗姆羅昨天的確有出現，只點了兩杯酒，很快就離開。」考森晃了晃手上寫了紀錄的紙，「傑克一開始的時候嫌人造血的味道不對，要求換了兩次，所以服務人員印象深刻。」
「他們昨晚約在餐廳見面，之後一起離開。朗姆羅可能再也無法隱瞞他真正的目的，所以就把傑克帶去農場了。農場出事之後，他們回到夏伊洛，引誘T.J.出來，企圖一起抓走。」柯蒂斯說。
「有可能。但抓一個傑克得罪吸血鬼已經很冒險了，再抓一個T.J.得罪精靈感覺是很愚蠢的決定。」考森說。
離開家之前，傑克把他昨晚的行動告訴柯蒂斯。他們倆一起把說詞對一遍。傑克原本打算藉由T.J.將箭頭指向朗姆羅，但他已經發現被綁架的吸血鬼們所在之處，他希望盡快將他們從禁錮之中釋放，才打了電話報警的。
「我回來是因為我想到一件事。」柯蒂斯從背包裡翻出他的筆記本，「朗姆羅是一個警察，他有什麼管道可以販賣昂貴的吸血鬼血？他可不能像毒販一樣上街頭叫賣吧？上次我們查獲的地下拍賣會知道了吸血鬼的血很貴的。」
「他需要有人幫忙把血賣出去。」考森說。
「我整理了一份在夏伊洛的血商名單，我去查吧。」柯蒂斯從槍櫃裡取出他的槍，塞進槍套裡。
「我派人和你一起去。」
看到考森向某位員警舉起手，柯蒂斯立刻制止他，「不用了不用了，你這裡很忙，反正沒有很多人，我去探個口風而已就回來。」
更多的民眾提供消息被送到考森的辦公桌上。他想了想，「那好吧。」
柯蒂斯開車來到皮爾斯別墅外等了一會才等到強尼。他開著一輛小貨車，停在柯蒂斯的車子旁。他開門跳下車，「你知道我花了多大功夫才弄到這輛車子嗎？你欠我一杯，不，你欠我很多很多杯！」
柯蒂斯也下了車。「知道了，找一個晚上隨你喝到爽。」他把朗姆羅的手機交給強尼，「二十分鐘之後，打個電話到裡面這個號碼，如果對方接了，就直接掛斷。在這裡等著。」
「天啊，要做的事也太多了吧。」強尼拿出墨鏡戴上，「陽光真刺眼。」
柯蒂斯拍拍強尼的背，「我們就靠你了。」
「可惡，你知道在史蒂夫面前撒謊有多困難嗎？他會看著你，讓你從腳底板冷到頭頂，」強尼搓搓雙臂，彷彿他真的很冷。
「他本來要把吉利安找來逼你說實話的。」柯蒂斯把槍套穿上，但不穿上外套，還捲起袖子，露出火焰圖樣。他要皮爾斯清楚看見他不是來郊遊的。
「媽的！真的假的！」強尼握著拳頭大叫。
「冷靜點，或許到了明天這個時候，所有的事都解決了。」柯蒂斯深呼吸，「如果我們幸運的話。」
柯蒂斯走向別墅大門，按了門鈴。他拿出警徽朝攝影機鏡頭擺了一會，一旁的小門開了。他事先打電話過來說要和皮爾斯見面。接電話的人再三推託，但柯蒂斯的態度更強硬。皮爾斯仲介販賣人血給吸血鬼，需要申請，詳細記錄，雙方簽訂完整的合約。柯蒂斯要求他整理出這半年來的資料。對方的不滿幾乎透過電話線爬出來，但柯蒂斯不在乎。他要的是皮爾斯在這間別墅裡。
柯蒂斯走進別墅，皮爾斯已經在等著。他穿著襯衫和西裝外套，沒有打領帶，看見柯蒂斯來便露出生意人式的微笑。以他的年紀來說，保養得算很好，看得出來年輕的時候是個風流倜儻的人。就算柯蒂斯的造訪令他不耐，他也沒有表現出來。他們握手，寒暄幾句，接著皮爾斯帶柯蒂斯到他的辦公室，一疊資料已經在桌上放著。
柯蒂斯看看四周，尋找任何疑似九頭蛇標誌的東西。九頭蛇的信徒很謹慎，但他們還是需要透過只有他們自己認得出來的符號和密碼與彼此聯絡相認。過去人們對此所知不多，但多虧了冬兵的倒戈，他們知道許多看似平常但其實有特殊意義的暗號。如葡萄葉鬚般的捲曲、底部相連向外散開的光芒，向下射出六條直線的圓形，章魚觸手，尾巴交纏的蛇。冬兵和巴基花了一點時間將他們所知的整理記錄下來，帶領凡赫辛搗破許多隱密的祭壇與基地，教他們如何分辨和抵禦九頭蛇的魔咒。九頭蛇信徒善於隱藏在人群中，很難一眼看出誰是誰不是，朗姆羅就是最好的例子，唯一洩漏他身分的就是房間牆上一張群蛇捲成一團的照片，若沒有踏進他家根本不會有人發現。
「我不知道超自然生物事件處理小隊為何突然需要查我的帳，但我的生意一向清清白白。」他走向一座木製的櫃子，拉開玻璃門，拿出一瓶酒，「來一杯嗎？艾佛瑞特警探？」
「我正在值勤。」柯蒂斯試著露出無害的笑容，牆上一塊馬賽克拼貼的圖案吸引他的注意，上頭的太陽看似數根粗大的觸角組合而成。他把眼神很快移開。「我相信你的生意沒有問題，但傑克‧班傑明的綁架案鬧得雞飛狗跳的，我們得查一查。」
柯蒂斯翻開他面前的資料夾，有好幾張簽了名的合約，上頭寫著血液供給者(人類)和購買者(吸血鬼)的姓名和基本資料，詳細規定購買者購買的血液，是用針筒抽取，抽了多少量，一天幾次，持續了幾天。或者是購買者直接自供給者身上抽取，從哪個部位，一天幾次，持續幾天。購買者需為供給者提供足夠的營養補充，健康檢查，不可以攻擊對方或在合約外的時間和次數抽取/吸取血液等等的規定。他假裝一行一行認真閱讀。
皮爾斯給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輕啜一口，「這事情鬧得真大啊。」
「相信你也看到塞拉斯今天早上說的話了吧？他快氣瘋了，不管哪個人腦子進水動他兒子的一根頭髮，他都會要那個人或那群人付出代價。」柯蒂斯刻意壓低聲音，像是跟皮爾斯分享小秘密，「嫌犯朗姆羅需要有管道把吸血鬼的血賣出去，血商是最有嫌疑的。如果傑克出了什麼事，所有的人都要小心了，所有跟朗姆羅有關的人都把屁股洗乾淨了，塞拉斯非把每個人幹到翻過去再翻過來不可，即使朗姆羅只是跟路邊小販買個他媽的甜甜圈，路邊小販最好也跑路去吧。」
皮爾斯的表情沒有變化，「我能理解吸血鬼國王很心急，但我們跟這件事沒有關係，有聽到任何情報我會立刻報警的。」
「我就是來排除你的嫌疑的，皮爾斯先生，」柯蒂斯指著壁爐上一張皮爾斯和市長的合照，旁邊站著一張皮爾斯和弗瑞在某個酒會上和一群議員握手的相片。「我們可不希望你這位對夏伊洛這麼有貢獻的好市民不小心上了塞拉斯的必死名單，那就太冤枉了是吧。」
柯蒂斯問了很多問題，皮爾斯都對答如流。他看上去很鎮定，但在聽到柯蒂斯不斷提起塞拉斯正磨刀霍霍準備血腥復仇時，總會有很短暫的停頓。朗姆羅和皮爾斯，一個綁架賣血，另一個是血商，他們有接觸一定不會是巧合。
「你知道當塞拉斯說他要讓九頭蛇信徒在痛苦中尖叫死去可不是開玩笑的，」柯蒂斯盯著皮爾斯的眼睛，「你見過吸血鬼徒手把人肉一塊一塊撕下來嗎？我見過，塞拉斯現在八成在磨爪子了。不管那朗姆羅再怎樣需要錢，還是趕快把傑克送回去吧，可不只是他一個人的命，而是幾十個幾百個人的命都套在傑克的腳上。」
皮爾斯微笑，沒有說話。
大約過了二十分鐘，房間裡有電話鈴聲響起。柯蒂斯一邊翻閱文件，一邊偷瞄皮爾斯從褲子口袋裡掏出一個手機。皮爾斯看著手機，猶豫著。
「你不接嗎？」柯蒂斯說。
「我去外面接。」皮爾斯說。他走出去，關上門，柯蒂斯很快跳起來，悄悄把門又打開，皮爾斯背對著他，喂了好幾聲，之後電話就斷了。
果然是他。
柯蒂斯快速拍下牆上的太陽裝飾之後皮爾斯就進來了。柯蒂斯闔上資料夾，「帶我去看看宿舍。」
皮爾斯一路上都在說他們的宿舍規格完全符合規定，通過消防安檢，每一個住在此地的供給者都有足夠的活動空間和娛樂來舒緩心情，也有專人監督供給的過程以防事態失控。有些吸血鬼吃飽之後會比較亢奮，要有人在一旁以防萬一。柯蒂斯只點頭用嗯嗯敷衍回應。
當他們經過地下室的門時柯蒂斯停了下來。「這是什麼味道？」他假裝嗅聞，儘管他唯一聞到的是空氣芳香劑的氣味。但傑克要他拿的東西在裡面。他貼在地下室的門板上，「裡面有什麼？」
皮爾斯笑得很尷尬，「一些雜物。」
柯蒂斯瞪著他，「開門，皮爾斯先生。」
「警官，我──」
柯蒂斯把手放在槍套上，「開門。」
皮爾斯屈服了。地下室上了鎖，門板也很厚。雜物可不會自己爬樓梯把門踹破跑出來。柯蒂斯推著皮爾斯下樓梯，一開燈，就看見一個牢籠，大小剛好可以讓一個成年男子站立其中。牢籠不是空的，一個山洞吸血鬼因為燈光亮起而朝他們撕牙裂嘴。它伸出腐爛的手臂試圖要抓住眼前的活物，嘴裡不時發出令作嘔的嘶喊。山洞吸血鬼是吸血鬼的表親，他們的始祖既背叛了上帝又背叛了他們的伯爵德古拉，雙倍的背叛換來的是雙倍的詛咒。它們沒有思想，沒有智慧，它們永遠渴求鮮血和生肉，那樣的渴求會令它們疼痛。它們就像活死人一樣空洞，但他們卻不像活死人對陽光免疫。站在太陽底下也會讓它們化做一團火焰與灰燼的。這些年來在凡赫辛們孜孜不倦地追殺之後，山洞吸血鬼所剩不多了。現在這裡就站著一個。
「你把這個東西養在地下室？」柯蒂斯問。
「我的客人有特殊的需求。」皮爾斯說。
「喝它們的血會死的，更慘的是會變成和它們一樣。」柯蒂斯拿出手機，「我想你這個有特殊需求的客人需要的是有毒的血，用來加進仇人的咖啡裡吧。」
皮爾斯的臉垮了下來，「我只負責滿足客人的條件，他們有何意圖不是我應該過問的。」
柯蒂斯打電話給強尼假裝請求支援。「勤務中心，這裡是柯蒂斯‧艾佛瑞特警探，員警編號是KE8301，請求超自然生物汙染處理車支援。」他報上地址之後掛掉電話，「皮爾斯先生，我先把這個該死的東西弄走銷毀，你必須針對此事作出說明，我會再通知你。」
皮爾斯表面的和善掉得一乾二淨，「你不能就這樣把我的資產拿走，法律沒有規定不能持有山洞吸血鬼。」
「的確沒有，但這東西是有毒的。」柯蒂斯瞪著皮爾斯，「它跑出去的話你要怎麼負責？」
強尼很快帶著銀製的長竿型捕獸桿、銀鍊和鐵口罩來了，柯蒂斯和皮爾斯還僵持在牢籠前。皮爾斯忙著瞪柯蒂斯所以沒有注意到強尼出現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議，不屬於公部門該有的效率。
「開門，皮爾斯先生。」柯蒂斯說。
「我會投訴你的，艾佛瑞特警官。」皮爾斯往前站了一步，「你沒有任何搜索令，任何公文，我還是讓你進來了，你現在卻要擅自帶走我的資產。」
「這不是你的資產，這是危害公共安全的有毒物質，我必須帶走，你要投訴隨便你，我不認為現在有誰有時間管你丟了一個該死的山洞吸血鬼。」柯蒂斯抽出他的槍，「開門，不然我就自己來了。」
「哇，別這樣，」強尼跑下來插在他們倆中間，「山洞吸血鬼本來就不該到處趴趴走的，我們凡赫辛的職責就是見一個殺一個，既然我們發現了不能裝沒看見嘛，啊？皮爾斯先生，我想你應該不想引來大批凡赫辛以懷疑你私藏危險超自然生物的名義大搜特搜的吧？我們很粗魯的喔，你樓上那些看起來很貴的藝術品很有可能被打破，漂亮的地毯被踩得髒兮兮的，帳簿啦會計資料啦被翻得亂七八糟的，你也不想這樣吧。」
皮爾斯看起來並不太生氣，但他快速起伏的胸口洩漏他真實的情緒。他朝站在地下室門口的手下點頭，那人便拿著鑰匙跑下來。皮爾斯當然不希望一大堆凡赫辛跑到這裡來東聞聞西嗅嗅的，他是現在全國第一通緝犯的合夥人，更有可能是九頭蛇的信徒。他一直隱藏得很好，不會冒險引來一群西部牛仔般粗野的凡赫辛的。柯蒂斯知道他會妥協。
籠門一打開，強尼就拿著捕獸桿鉗住山洞吸血鬼的脖子，將它固定住，柯蒂斯拿著銀鍊將它的手臂綑在身體兩側，再把鐵口罩緊緊罩在它的臉上，悶住它的嘶吼。他們拖著它爬上樓梯，強尼已經把貨車開到大門前的走廊，讓貨櫃門大開著。他們可不想讓這隻山洞吸血鬼碰到太陽燒起來了。還不到時候。
柯蒂斯和強尼把山洞吸血鬼拖進貨櫃裡，將捕獸桿固定起來。傑克交代給他的任務都完成了，他必須趕快離開。皮爾斯站在一扇窗後，柯蒂斯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強尼把小貨車開到柯蒂斯停車的地方，把朗姆羅的手機遞給柯蒂斯。「我剛剛照你說的打過去了。是他嗎？」
「沒錯。」柯蒂斯拿著手機開始發簡訊。
「剛剛警察去找你幹什麼？看到他們在我就走了。」他傳給皮爾斯。
皮爾斯打電話過來，柯蒂斯按掉再傳簡訊。「現在不能說話。」
不用等很久，皮爾斯就回覆了，「查傑克的案子。」
「你知道現在對九頭蛇其他的信徒來說最好的解決方法是什麼嗎？斷尾求生。」柯蒂斯一邊打簡訊一邊跟強尼說。「我看我還是把傑克放了，然後自殺，這樣就不會連累你們。」
結果皮爾斯傳來讓柯蒂斯和強尼都驚訝的訊息。「不可以，我們離成功只差一步，放走傑克，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了接近任何德古拉的血了。更何況我們還失去山洞吸血鬼了，所幸已經存下足夠的量。」
「他們綁架傑克根本不是為了錢吧？」強尼說。
「看來養山洞吸血鬼也不是為了做生意。」柯蒂斯說。
柯蒂斯突然感到一陣後怕。朗姆羅綁架吸血鬼們不是為了錢而是另有目的，如果那天柯蒂斯沒有及時救下傑克，當他們的目的達到時，傑克一定會死的。他繼續傳簡訊，「塞拉斯會追殺我們所有的人。」
「不久之後，等到我們的主在人間行走之時到來，所有的吸血鬼不過就是微不足道的蟲子。」皮爾斯回覆。
「他們到底在計畫什麼？」強尼指著手機說。
柯蒂斯打著簡訊。「那好吧，需要我把傑克帶去哪裡？」
手機靜靜躺在柯蒂斯手裡，沒有來自皮爾斯的回覆。柯蒂斯有點擔心皮爾斯是不是起疑了。但過了十分鐘之後，手機又響起提示鈴聲。
「你還問這種問題？當然是帶到紅骷髏那裡去。今晚就去。」
「紅骷髏？」強尼問。
「像是某個人的代號。」柯蒂斯說。先不要說他們不知道紅骷髏是誰又要去哪裡，就算知道，傑克也不能帶著朗姆羅過去，馬上就會穿幫，柯蒂斯必須拖延時間。他想起朗姆羅提到史蒂夫時咬牙切齒的樣子。史蒂夫把冬兵拐跑了，九頭蛇的信徒當然想過要報復，但面對當今最強大的凡赫辛，他們最後不是進了監獄就是上了刑台。除去史蒂夫把冬兵搶回去大概是他們很期望能達到的目標。
「我會過去，但在那之前，我必須解決羅傑斯。沒有他，冬兵就會回來。我需要用傑克把他引來，之後會告訴你去哪裡帶傑克。」
柯蒂斯猜得沒錯，皮爾斯很快就回覆。
「羅傑斯奪去冬兵的確可恨至極，你願意用性命除去我們最大的敵人我很欣慰。為九頭蛇犧牲是光榮的，將來在地獄裡，我主聖座之下會有你的一席之地，無數人綿延不絕的痛苦等待著讓你品嘗。」
強尼抬起眉毛，「他們是一群神經病吧？」
柯蒂斯的手指在手機上快速移動。「謝了，皮爾斯，九頭蛇萬歲！」
柯蒂斯原以為皮爾斯不會回覆，但他或許想安慰即將送死的夥伴。「九頭蛇萬歲！」
「瘋子。」柯蒂斯把手機收進口袋，打開車門，「你先把貨車開回去你的倉庫。」
強尼垂下肩膀，「我真不想把它放在我的倉庫裡，之後要消毒好麻煩。」
「強尼，我和傑克感謝你和T.J.為我們做的一切，」柯蒂斯緊握著強尼的肩頭，「無論之後結局如何，謝謝了，兄弟。」
「你就不能換個人愛嗎？換個沒這麼多麻煩的人。」強尼說。
「你知道我不能。」柯蒂斯苦笑。「我沒有選擇，人不能決定愛情是否降臨。去問史蒂夫，問你自己。」
強尼拍拍他，沒說更多了。
13.
冬兵當初是從九頭蛇叛逃出來的。史蒂夫花了三年的時間，踏遍了每個可能的地方去尋找他。冬兵有機會殺了史蒂夫，但是他沒有。他把史蒂夫傷得很重，是為了趕走他。但史蒂夫還是跟在冬兵的後頭。史蒂夫擊退了無數九頭蛇的信徒，擋下最惡毒的魔咒，但最終，同意和史蒂夫回來的還是冬兵自己。柯蒂斯和其他凡赫辛們從冥界的邊境把他們接回來的時候以為一切都結束了，他們終於把墜落深淵的巴基兄弟救回來了。但他們有最後一關要過。
柯蒂斯自從成為凡赫辛以來沒有見過長老大會，他們說已經足足有五十年不曾開過會了，這次是為了冬兵和巴基的特殊狀況而召開的。所有的凡赫辛都可以參加。七位長老們將巴基圍在中央，其他凡赫辛們聚集在他們身後，偌大的廳院被擠得水洩不通。巴基坐在一張椅子上，低垂著頭，長髮披散，手腳用鐵鍊銬在地上。他們的頭頂是繪著飛翔天使的壁畫。天使們手上拿的不是豎琴和喇叭，他們沒有圓胖的身體和可愛的臉蛋。凡赫辛的天使們個個手持利劍，巨弓，長槍，穿的是盔甲但帶刺的戰靴，腳下踩的是惡魔與怪物。凡赫辛們在地球上也是一樣的。他們是上帝和天使的戰士，代替天堂守護人間，怪物們見到他們會瑟瑟發抖，因為他們不會留情。
但如果怪物同時也是他們的兄弟該怎麼辦？
「你們不需要這樣對待巴基。」史蒂夫站在巴基的身邊大聲說。「他自願和我回來，他不會跑，也不會傷害任何人。」
「你還是加入你的兄弟吧，史蒂夫。」族長吉利安說。他年紀很大了，很少大聲講話，但沒有人敢反對他。除了此刻的史蒂夫。
「不，我要和巴基站在一起，因為沒有人和他站在一起。」史蒂夫宏亮的聲音在牆壁間迴盪，「被九頭蛇選中難道是巴基的錯嗎？為了其他弟兄的安危，第一個衝進那座古廟排除狀況，結果被九頭蛇選為冬兵附身的載體，難道是巴基的錯嗎？」
「當然不是。巴基兄弟是代替我們受苦的。」吉利安試著安撫，「史蒂夫，長老們──」
「既然不是他的錯，他為什麼要像囚犯一樣被拴起來？為什麼沒有人替他說話？」史蒂夫越來越激動，柯蒂斯發現門口有幾個帶著長劍和槍的凡赫辛正在警戒著。他看了廳院一圈，每個出入口，二樓的制高點，天窗，石雕圓柱後，都有全副武裝的凡赫辛。吉利安是為了冬兵，也是為了史蒂夫而將他們部屬在此的。史蒂夫是他們之中最強大的，他表現得很清楚，今天如果長老們決定巴基不能活著離開這裡，史蒂夫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就算站在他面前的是幾百個凡赫辛也一樣。
「巴基是我們的兄弟，冬兵卻不是。」大老遠從歐洲來的長老說，「你不能否認冬兵犯下的罪。」
「巴基受到冬兵的控制，而冬兵受到九頭蛇的控制，他是九頭蛇邪惡意志的犧牲品，他們沒有選擇！」史蒂夫依舊分毫不讓，「巴基是我們的兄弟！他和我們一起長大！一起在冰雪與烈陽下受最辛苦的訓練！我們一起背著巨石忍受鞭笞和毆打跟隨耶穌基督的足跡爬過了苦路才成為凡赫辛！難道他沒有為我們擋在危險的前頭，沒有為我們流過血挨過刀嗎？難道他不是和我們一樣，是天使選中的人嗎？你們為何要在他需要幫助的時候拋棄他？這些年他努力與邪惡對抗，忍受折磨，拼命要回到我們身邊，我們卻要拒絕對他伸出援手，只因為他的不幸和身不由己嗎？」
「說得好！」站在柯蒂斯身後的強尼大喊，大家紛紛附和，柯蒂斯也跟著鼓譟。
一位叫杜根的兄弟站了出來，他是史蒂夫和巴基隊上的人，他們的小隊代號是咆哮。「巴基曾經救了我一命，否則我現在已經躺在後院的墳場裡了。我不是唯一一個因為他而活著的人，他值得一個機會。」
更多咆哮小隊的人站了出來，他們都願意為巴基擔保。史蒂夫朝他們感激地點點頭。
「只是冬兵手上沾了許多人的血。」來自亞洲的長老說，但他聽起來有些不確定。「受害者要向誰討這筆債呢？」
「那是九頭蛇的血債！九頭蛇肆虐人間，以人的恐懼和鮮血為滋養，冬兵是它為了早日將地球改造成恐怖之地迎接它降臨而創造出來的武器，冬兵誕生於黑暗卻嚮往光明！」史蒂夫擋在巴基面前，「我們都說我主全能，但上帝也說過，『承認離棄罪過的，必蒙憐恤。』難道神不是樂於寬恕的嗎？」
「你說冬兵誕生於黑暗卻嚮往光明。」吉利安站起來。
「是，所以他才會和我們一起回來。」史蒂夫說，「請給他一個機會，給他們一個機會。」
「如果我們不給呢？」吉利安往前逼近一步。他是個白髮蒼蒼的老人，走路需要拄著拐杖，但是他站在怒氣衝天的史蒂夫面前，沒有半點畏懼。柯蒂斯有些好奇史蒂夫會為巴基做到哪一步。他們從小一起長大，相互扶持，一點一滴累積起來的情感勝過對凡赫辛的任何一個族人。史蒂夫會為了巴基對抗這個世界，但柯蒂斯希望他不要走到那個地步。
「我會帶他離開。」史蒂夫說。柯蒂斯對於他沒有說出「誰擋在我們面前我會殺了他」這樣的話感到鬆了一口氣。
「這等於是被凡赫辛一族放逐，逃亡。」吉利安摸了摸他的拐杖，「你是我族最強大的士兵，米迦勒的軍隊裡將來會有你的一個位置。你帶他走了，什麼都沒了，這樣你也無所謂嗎？」
史蒂夫依舊站得直挺挺的，他想要為巴基頂住塌下來的天。「如果你認為我在乎這些那你就太不瞭解我了。即使我會失去所有，我也無所謂，我唯一想要的就是他而已。放逐我們吧，我會和巴基一起去流浪，和他一起背負他的痛苦。拿走我的一切吧，和他比起來，微不足道。」
圍觀的人拍手叫好，還有幾個長老跟著點點頭。
「即使要殺出一條血路？」吉利安問。
史蒂夫沒有回答。但柯蒂斯覺得他的沉默就已經回答吉利安的問題了。
「你這人真是死腦筋。」吉利安搖搖頭。他把史蒂夫推開，站在巴基面前。巴基抬起頭，憔悴不堪，眼裡沒有一絲光彩。
「你放棄了。」吉利安說。
「無論你們做出什麼決定，我都會接受的，」巴基垂下眼，「我畢竟做了那些事。他們所有的人，我都沒有忘記。我記得每一張臉。」
「那不是你的錯。」史蒂夫很快地說。
「那不是巴基的錯，因為冬兵控制了他。」吉利安俯視著抬頭看他的巴基，「我要和冬兵說話。」
冬兵是自冥界的冰山中誕生，由烈火鑄造。他帶著煙硝的氣味，能讓空氣瞬間凍結。人人當他是一則嚇人的鬼故事，傳說中會奪去人命吸取靈魂的怪物。但他現在看起來很迷惘，困惑，彷彿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坐在這裡。他看著吉利安再看看史蒂夫，一臉不解。
「你是自願跟史蒂夫過來的？」吉利安問。
「對。」冬兵的聲音平板而低沉。
「為什麼？」
「我不想再被冰起來。」冬兵意外地坦承。他看著史蒂夫，「太陽，很溫暖。」
「你願意離開巴基的身體嗎？」
「我做不到。」
「九頭蛇的束縛是致死方休，除非巴基死，否則冬兵不能離開。」史蒂夫補充。
「如果你不能離開，那你願意放棄這個身體的支配權，把它還給巴基嗎？」吉利安再問。
「好。」冬兵很乾脆。
「如果我們不同意你留下，要殺了巴基呢？」
史蒂夫的身體在一瞬間緊繃起來，柯蒂斯只是看著他的背都能感覺出來。但冬兵的表情沒有任何改變，「那就動手吧，他不會有怨言，我......也不會。」
「不，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的。」史蒂夫在冬兵身邊蹲下，「我答應過你，讓你知道像人一樣活著是什麼感覺。」
「和人一樣會哭，會笑，曬曬太陽，吃冰淇淋，這就是你背棄九頭蛇想得到的嗎？」吉利安笑了，「我承認我沒有想到這會是你的理由。」
柯蒂斯覺得吉利安漏掉最重要的一項。冬兵透過史蒂夫對巴基的堅持感受到的，是愛。他過去透過載體感受到的，是害怕，或許有一點病態的敬畏，他一定不曾從任何人身上感覺到愛與善意，但這次是有史蒂夫的巴基。史蒂夫的愛驅使他千山萬水地去尋找巴基，甚至讓冬兵原本空洞的靈魂長出一顆心來。柯蒂斯想冬兵嚮往的是愛，和透過巴基去真正地活著。只有史蒂夫可以為他做到。
「他不會再傷害任何人的，他會安安靜靜待在巴基身體裡，」史蒂夫的聲音聽起來很急，「你們不能就這樣處死巴基！他──」
「史蒂夫，閉嘴，除了指責、威脅，你就想不到更好的說辭來說服我們嗎？我們是你的族人，你們兩個人的族人，你要記得這一點。沒有人被冬兵附身之後還能再救回來，而且連冬兵也一起帶回來。」吉利安繞著巴基慢慢走了一圈，「凡赫辛雖然在對付怪物上很有經驗，邪靈九頭蛇對我們來說算是陌生。有些怪物尚有良知、也有智識能融入世界，而九頭蛇和它的信徒們，封閉、隱密、堅定、滲透力又強，任由他們在人類社會裡壯大起來會出大事的。我們需要對他們有更多的了解。」
「沒有誰比冬兵更了解九頭蛇的了。」來自非洲的長老說。
「是的，你們知道如果軍機墜毀在敵國的土地上，都是要當場銷毀的吧？因為不能被敵人拿去研究，破解和獲得其中的機密。」吉利安用拐杖指著巴基，「如今九頭蛇的軍機就在我們手上。」
「冬兵不是──」史蒂夫正要說話，被吉利安瞪了一眼。
「冬兵是九頭蛇的武器，無論你願不願意承認。這會是我們對九頭蛇研究的一項重大突破。」吉利安朝非洲長老點點頭，非洲長老站起來。
「我們把這個特殊狀況告訴瓦干達的國王，國王陛下了解事情的嚴重性，願意幫忙。」非洲長老說，「從瓦干達來的巫醫團已經到了，冬兵，如果你同意，他們就要對你施咒。」
「施咒？」史蒂夫又護在巴基面前，「這是什麼意思？」
「哎，你不要一直擋在這裡。」吉利安不耐煩地將史蒂夫推到一邊去，「我們無法將你從巴基身上趕出去，但巫醫團可以切斷你和九頭蛇的聯繫，解除你對巴基身體和意志的控制，這樣你可以接受嗎？」
「我可以。」冬兵說。
「我們要你把你知道關於九頭蛇的一切都告訴我們。它的能力、咒語、信徒分布、獻祭方式，全部都告訴我們。」
冬兵點頭。
「我們的禮拜堂下埋有聖器，受詛咒的不能踏進去。若是你能踏進一步，表示我主原諒了你。」吉利安指向天空，「你和巴基要每天禱告，向天主懺悔，向你的受害者道歉。」
僅管世界上許多城市都積極爭取，但各地的凡赫辛大宅是由天使指定設立地點的。每個大宅的禮拜堂下都埋有一樣聖物。英國的大宅下是第一個凡赫辛的安眠之地；非洲的大宅下有當初耶穌踩過苦路上的一塊石頭；亞洲的大宅下有真十字架的碎片：南美洲的大宅下埋著當初東方三賢士帶來的黃金；在羅馬，藏有聖德米特里長矛的槍頭。而夏伊洛的大宅禮拜堂下躺著的是天使加百列曾親握的一把斷劍。冬兵若沒有獲得原諒就踩進去，他會承受巨大痛苦甚至毀滅的。但他同意了。
「最後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你要和巴基共存，直到他死去的那一天。之後，你也會消失。」吉利安停下來，讓冬兵想想他的話，「你不能找另一個人當你的載體，而是消失。」
每個人都在竊竊私語，他們懷疑冬兵是否會接受這樣的條件。那無異是簽下他自己的死亡契約。
但冬兵沒有任何猶豫，「就算只有一天，也夠了。就這樣吧。」
禮拜堂的大門開啟，一群人圍上來，解開冬兵手銬腳鐐。巴基和冬兵站起來，轉過身去，他面前的凡赫辛們往兩邊讓出一條路，吉利安用拐杖擋住想跟上的史蒂夫。巴基走向禮拜堂，停在外頭，看著裡面巨大的十字架，深呼吸。
「懺悔你的罪孽，承諾對主永遠的忠誠與愛。」吉利安的聲音高亢，「證明你自己吧。」
巴基跨步，走進去，直到禮拜堂的最中央。他停了下來，仰起頭來，彷彿他也對於自己能順利進入禮拜堂而感到驚訝。眾人紛紛在胸前畫十字架。史蒂夫抬頭望天，無聲道謝。
「主是仁慈的。」吉利安叫巴基和冬兵出來，「你要花一生的時間幫助我們消滅九頭蛇帶來的威脅，作為你贖罪的方式。」他向非洲長老點頭，「帶冬兵到裡面去找巫醫團吧。」
非洲長老帶著巴基，身後跟著一群人，一起簇擁著他離開了。
史蒂夫走向吉利安，「謝謝你。」
「我希望你以後不要這麼魯莽，只想到要蠻幹，明明就有其他的方法可想。我說過，我們是你們兩個的族人，你真的認為我會眼睜睜看著巴基死掉嗎？」吉利安拄著拐杖，看起來有些疲憊，「你對他的感情影響讓你失去冷靜，你要改掉這個弱點。任何時候都要保持冷靜，越是在意的事情越要平心靜氣去面對。否則任何人抓住你的弱點都可以把你掐得死死的。」
「我明白。」
「去吧，巫醫團施咒的過程不會太輕鬆的，他會需要你在他身邊。」
史蒂夫再度向吉利安道謝就奔向巴基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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