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幅比我當初想像的長,也不是斷在我原先預計的地方,不過不影響。絕對HE,下一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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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克這陣子心情不太好。不是會拿杯子丟人或為了柯蒂斯沒接電話就打吵大鬧那種,而是鬱鬱寡歡,悶悶不樂。蜜雪兒又懷孕了,他一方面為姊姊開心,另一方面又為自己擔憂。他堅信塞拉斯會在蜜雪兒誕下男孩的那一天就廢除他的王位繼承權。塞拉斯對班傑明血脈的堅持勝過一切,他不會容忍王位旁落。
柯蒂斯並不了解這些,誰坐上王位對他來說沒有分別,但對傑克來說卻很重要。他什麼也不能做,只能在傑克到他這裡來的時候陪陪他,聽他說說話。那正是傑克在王宮裡所欠缺的。
傑克喜歡講當兵時的事情,柯蒂斯也喜歡聽,因為那是除了做愛以外,很少數讓傑克稍微放鬆,不把自己繃得緊緊的時刻。柯蒂斯聽他說過很多次自己第一次戴上防熱手套沒拉緊,結果一個甩手就把手套甩到別人臉上的趣事;傑克也喜歡重複他們被士官長處罰用牙刷刷地板的過程;他們在熄燈後的寢室裡偷偷傳遞一小瓶酒;傑克第一次跑五千公尺時差點當眾嘔吐;他們在出發執行任務之前會圍成一個小圈圈一起禱告:防碎太陽眼鏡一定要壓低,他一直強調。傑克在軍營裡第一次交到朋友,他們因為他神準的槍法而拍他的肩膀和後背,不因為他是王子就露出虛假的笑容,稱讚他是多麼英明神勇。
因為聽到太多傑克和大家一起接受處罰和訓練的過程,柯蒂斯有了疑問。「你在軍中沒有任何特權嗎?」
「一間我專用的衛浴室,如此而已,」傑克臉上浮現一個小小的得意神情,「我和我的弟兄們除了不用裸裎相見,其他時候都是在一起活動的。」
傑克也會談到在軍中認識的人,每一個人在他描述中栩栩如生得彷彿柯蒂斯也認識他們。有些人仍透過網路聯絡,但有許多都斷了音訊。只有大衛,他常常見到。但傑克現在已經自動把他的家人歸為敵人和有威脅的人,所以他們也不太親近。在軍中他們是共同防衛打擊敵人的同袍弟兄,回到民間他們是王子和平民百姓。退伍後,傑克曾經參加過一次大夥的聚會,那些在軍營裡排在他的前後左右,甚至會大膽和他開玩笑的好兄弟,對他都不自覺地恭敬起來。他要所有的護衛都等在外頭,盡量表現友善,熱情地要他們多和他聯絡。但他是王子。傑克不怪他們,只是難免感傷。
傑克談論最多的人當然是上尉。上尉在他口中近乎完美,他很照顧傑克,幫他度過一開始最艱困的時候。那個滿天風沙,致命的危機會出現在每一個轉角和斷岩殘壁後的炎熱地區,卻滋養了傑克過去不曾嘗過的愛情。
柯蒂斯不介意傑克提到上尉,雖然他越聽越覺得,傑克所謂偉大的愛情或許不如他所想像。在他聽來,上尉對傑克做的事情都很像是長官照顧一位特殊的下屬,不太像是愛。但親身體驗過的是傑克,上尉替他排隊領來的餐後甜點,為了他的狙擊槍好不容易搜刮來的保養油,在入夜後特別清冷的沙漠營地裡為他披上的一件外套,這些對他來說都是珍貴的點點滴滴,最後再加上上尉自己的性命,令這一切像被封在琥珀裡的昆蟲一樣,鮮明而靜止地瞬間凍結在傑克的腦海裡。上尉在他的心中成了一個象徵,一個他可能擁有的美麗想像。在那段想像裡,他不是王子,沒有人一天二十四小時都跟著他,沒有人隨時要他注意自己站著的時候是否挺直了腰板。他只是一個普通人,愛上一個讓他悸動的人,過著和別人沒有太大區別的日子。
但柯蒂斯知道想像之所以美好就是因為那只是想像。傑克不會僅僅滿足於普通人的生活。他生來就不是普通人,他是班傑明家族的一員。
柯蒂斯不介意傑克在一次又一次的回憶裡把上尉的做過的每一件事每一個笑容都掛上柔美的光圈,不介意他把上尉送上神壇,撥出心裡的一塊位置,永遠悼念他。他不會忌妒一個死去的象徵和鬼魂,因為是柯蒂斯站在傑克的面前,是柯蒂斯牽著傑克的手,擁抱他,親吻他,與他共享彼此的身體──根據傑克的說法,上尉和他沒有任何逾矩的行為。上尉長眠於國家公墓的六呎之下,就讓他在回憶裡永垂不朽吧,現在陪伴在傑克身邊的是柯蒂斯,這樣就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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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蒂斯的第一任任期剩下一年就要結束,換句話說,快要選舉了。依照柯蒂斯的民調結果,獲得下一次選舉提名的機會接近百分之百。赫克是藍博的鐵票區,當然會有許多其他人想要搶著進駐。但柯蒂斯這些年來沒有忘記耕耘家鄉。議會開議期間,他每個月都會回去赫克至少兩次。他總是很有耐心地接受民眾陳情、和勞工團體及各工會開會,聆聽意見和批評,集思廣益。他從不因為已經當選國會議員就覺得自己和當年那些老友同鄉有何不同,他還是會在酒吧和人高談闊論,喝酒胡鬧。夏伊洛比赫克複雜得多,但要處理的永遠都是同樣的問題:需求。人人都有需求,每種需求都有不同的達成方式,柯蒂斯現在做的只是其中一種。
這天中午,柯蒂斯自己一人在國會餐廳吃午飯。他並不總是一人吃飯,他知道不管到什麼地方去,盟友總是很重要。在工會的經驗告訴他,團結才能產生最強大的力量。當其他公益團體在活動的時候,他們會去聲援;當工會需要支持的時候,那些團體會來幫忙。結盟、合作,不管在哪個領域永遠都是不能忽略的。他很常和一些志同道合的議員一起吃飯,討論法案,布局協商和投票時的戰略,只是今天大家有各自的事情要忙。柯蒂斯一邊滑著手機看新聞,一邊吃他的三明治和雞肉沙拉。這些食物口味算是普通,不挑剔的人可以吃得很高興。至於挑剔的,他們有別的地方可以去。高檔餐廳,私人俱樂部,多的是昂貴的食物任他們挑選。
「我可以坐在這裡嗎?」一個聲音問他。他抬起頭,是威佛。
「當然。」柯蒂斯看著他在對面坐下。一個藍博和一個吉榮坐在一起吃飯並不是什麼太過稀奇的場面,說到底他們都在同一個地方工作,大家都認識彼此。身處不同的黨派不代表不能往來,也不代表永遠沒有意見一致的時候。在議會上針鋒相對,不代表大家不能一起坐下來閒話家常。而且國會裡永遠都有需要協調談判的事情,沒人會覺得這是一種背叛。
但這是威佛。他很少在國會餐廳用餐,他屬於私人俱樂部和秘密包廂的那個層級,就和吉利安一樣。而柯蒂斯是一個剛剛快要滿第一屆的菜鳥議員。有趣,柯蒂斯沒有放下他的叉子,而是等威佛開口。
「恭喜你即將獲得提名,柯蒂斯。」威佛說。
「這個消息從你的口中聽到還真奇怪。」柯蒂斯說。
「他們如果不提名你就太不智了,你表現得很好。」
「謝謝你。」
「我是說真的,柯蒂斯,你很有幹勁,有理想,你把梅森逼得很緊,我很少看到這樣的情況。」
「我還可以做得更多,把她逼得更緊一點。」
威佛輕笑,「當初如果不是吉利安比我快了一步,或許你現在就是我們的人了。」
柯蒂斯抬起一邊眉毛。「我高中畢業之後就一直從事工運,我是工廠工會領袖,你真的認為我會加入吉榮黨?」
「我們試著要改變,讓更多新血加入,爭取更多人的認同。我們相信勤奮會帶來回報,我們要求選擇的自由而非為了達到所謂的公平而讓有些人不勞而獲。我想很多人也認同我們的理念。」
「有些人卻會認為這是為了貪婪和自私找藉口。」
「從某些人的觀點來說,是的。」 威佛保持淡淡的微笑和神情,「立場不同罷了,我希望你可以用更開放的心胸來看待各種不同的觀點。」
「我一直都有開放的心胸。」
「吉榮永遠歡迎新夥伴的加入,柯蒂斯,我很想和你一起並肩作戰。你的橫衝直撞恰巧是你的優點之一。」
柯蒂斯乾笑兩聲,「在基利波的政治圈,叛黨等於政治自殺。如果我真的投靠你,一個無法打仗的小兵又有何用?」
「有時候個人魅力可以超越黨派。」威佛雙手交握放在桌上,柯蒂斯可以看見他的名錶在手腕上安靜運轉著。「總而言之,我想讓你知道你在吉榮不是完全沒有朋友的。」
「我會記得。」
「以一個朋友的立場我想提醒你,政治有時候不是非黑即白的,有很多灰色地帶,需要我們去協調。」
進入重點了,柯蒂斯想。「交換,妥協,談判。我想這三年我看得不少。」
「有時候各退一步未必不好,大家都有快樂結局。」
「我猜你是說梅森那個非典型勞動契約的修法被我擋下來的事情。」
威佛微笑,「我沒有特別指涉哪件事。只是我想每個人都需要一些可以做為緩衝的空間。」
「有些事情可以,有些事情不行。」
「你大部分都是不行。」
「我有我的原則,不能退讓的時候我就不會退。」
「有原則是好事,有很多政治人物的問題就是太沒有原則了。」
「或許他們就該把位置讓出來給能夠堅守原則的人?」
「那並不難,政治人物其實很脆弱,一件醜聞,一個不想被人知道的小秘密,都足以成為致命的打擊。」
亮出刀子了。柯蒂斯直視威佛的眼睛,「我沒有醜聞可以拿來打擊。」
「但你一定有小秘密,每個人都有小秘密。」威佛面不改色,「有些小祕密,很美麗,但卻很危險。我猜越危險就越有吸引力,對吧?」
柯蒂斯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很輕鬆,沒有被他的話嚇到。因為他突然意識到或許威佛在暗示他知道傑克的事情。「如果你想威脅我停手,這種事情真的不需要動用到你這種層級的人,我只是一個無名小卒。」
「這不是威脅,我說我很欣賞你,也不是場面話。把它當成是來自朋友的忠告吧,我們都需要朋友。」威佛站起,「好好享受你的午餐,下午還有委員會要開的。」
柯蒂斯先發簡訊給傑克,要他晚上來家裡見面。他在委員會上一直努力專注在工作上,會議一結束就立刻衝回家,傑克已經在等他了。他把威佛跟他之間的對話從頭到尾重複了一遍。
「所以,你害怕了?」傑克一邊打開一瓶威士忌的軟木塞一邊說。
「說老實話,我不怕公開。」柯蒂斯看著傑克把酒倒進杯子裡,空氣中都是醉人的酒香,「或許那會讓我的選票減少,但我相信我的努力大家都看得見。我擔心的是你,公開的話對你的形象傷害很大。」
傑克像孩子一樣咯咯笑了起來,「說得好像我還有什麼形象可以傷害一樣。」
「傑克,認真點。知道你的性向是一回事,公開又是另外一回事,塞拉斯不會容忍的。」
傑克把一杯酒塞進柯蒂斯的手裡。「如果威佛用這點來威脅你,要你做出讓步,該怎麼辦?」
柯蒂斯想了想,「我會辭掉國會議員的職務。」
「真的?你不是想為人民做點事嗎?閣下?」
「在國會或者在街頭,都可以做點事。」柯蒂斯沒有喝酒。他把酒杯放在桌上,把傑克拉進他的懷抱裡,「頭銜或位置對我來說都不重要,只是聽不到你叫我閣下的確很可惜。」
傑克和他靜靜擁抱了一會之後輕輕推開他,「你不用擔心,威佛不會傷害王室,也不會傷害我。他嚇嚇你而已,也或許他就是提點你一下,政治圈裡圓滑一點總是好的。」
「有時候我也想,但我真的做不到。」
傑克伸出手來摸摸柯蒂斯的臉,他的額頭和頭髮,「或許再過幾年,你那些稜角尖刺都磨圓了,你就做得到了。」
「我不是很確定自己想不想看到自己變圓的那天到來。」
傑克又靠近他,「你真的願意為我放棄你的位置?」
柯蒂斯看著他美麗的小秘密。威佛說得沒錯,越美麗就越危險,越危險又越有吸引力。他親吻傑克,在他的耳邊輕聲說,「為了你,我什麼都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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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蒂斯變圓的日子尚遙遙無期,傑克最擔心的日子就來了。國會會期結束,柯蒂斯打算在夏伊洛和傑克待上幾天,然後他就要回赫克準備投入選戰,因為藍博黨已經提名他為這次赫克郡的候選人了。選舉就和打仗一樣累人,柯蒂斯上次是新手,吃了不少苦頭。這次他和他的團隊有了經驗,他們會上手很多,更何況,吉榮黨在赫克推出來的人選還不弱,在當地也經營了一段時日,他們不能掉以輕心。只是想到有整整四個月都見不到傑克他就難以忍受,他想這四個月裡大概會花掉很多機票錢。
傑克在他打包行李的時候跑來了。他的眼眶到眼圈都是紅的,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天氣已經慢慢進入夏天,傑克的手卻冰涼得嚇人。
「蜜雪兒的孩子是男孩,他們今天做了檢查。」傑克說話的聲音很小,柯蒂斯得靠得很近才聽得到,「陛下說,等孩子出世滿一歲,他就會宣布廢除我的繼承權,因為我行為不檢,無德無才,不是當國王的好人選。蜜雪兒會在他死後繼任為女王。」
「喔傑克。」柯蒂斯把他抱在懷裡。
「好奇怪,我覺得過去幾年,我好像都在等這一天的到來,我以為自己已經做好準備。可是今天我才知道,根本沒有。」傑克靠著柯蒂斯,像是全身都失去力氣,「柯蒂斯,我恨他,但被自己的父親拋棄的感覺好可怕。我是真的一無所有了。」
「沒事了,你還有我。」柯蒂斯除了不停輕拍他的背不知道該怎麼做。「你永遠都會有我。」
傑克抬起頭來,一滴不受控制的淚水滑落,「是的,我還有你,我的騎士。」
「我的王子。」
「以後就不是了。」傑克把臉埋在他的胸前。柯蒂斯只能不停親吻他,把他抱得更緊。
傑克後來喝了點酒,洗了一個久久的澡之後,就爬上床,窩在棉被底下睡覺。柯蒂斯從他的身後摟住他,他也沒有像平常一樣把自己挪進他的懷裡。他就只是睡著。傑克睡得很沉,而且很久,第二天早上柯蒂斯起床之後原本為他準備了超大份量的早餐,他也沒醒。或許他真的很累了,這些年來,和自己的父母,和整個王室,甚至和他自己拚搏了這麽久,他還是輸了。柯蒂斯摸摸他的額頭,確認他沒事之後就讓他繼續睡。他中途醒來喝過水,上了一次廁所,之後又回去蒙頭大睡。
傑克在清晨醒來的時候他已經睡了將近三十個小時。他起身坐在黑暗中,柯蒂斯也醒了過來。窗外濃黑的夜色已經開始淡去,天要亮了。
「送我回去吧,順便陪我走一走。」傑克說。
柯蒂斯開著他的車來到王宮外。天亮了一點,整個夏伊洛也在準備甦醒,路上已經有些早起運動和工作的人們了。傑克為柯蒂斯指路,要他繞到另一個方向。他們經過兩個崗哨,最後停在一座林子外。王宮位在市郊,和市中心保持一點距離,卻又交通方便,有地鐵和多班公車可以載著遊客到這裡來觀光。每年到了暑假,國王會帶著家人到夏宮避暑,王宮就會開放部分的地方給遊客觀賞。即使不是暑假,美輪美奐的王宮也是熱門景點。他們停下來的地方屬於王宮不對外開放的範圍,平常也少有人到。
「往前面走一點就會碰到入口。」傑克說,他攬著柯蒂斯的手臂,「陪我散步吧。」
這座林子不算太濃密,但是透過樹影,可以看見太陽在遠遠的地方逐漸升起。四周很安靜,只有兩人的腳步聲,還有小鳥啾啾叫。柯蒂斯看著傑克的側臉,他專注盯著遠方的晨光。這是柯蒂斯和傑克交往三年來,第一次一起走到戶外。他們平常就待在柯蒂斯的公寓裡,在床上翻雲覆雨,相愛。他們一起去看過電影,找了一個平常日,一部快下檔的電影,一前一後走進那間電影院。影廳裡加上他們只有四個人,他和傑克坐在最後面,在黑暗中偷偷牽手。這次他們一起呼吸同一片清新的戶外空氣,那感覺很不真實。
「我小時候很愛在這座林子裡散步,有時候還會偷偷溜出來,我想抓松鼠。」傑克說,「有一次在裡面迷路了,我急死了,怎麼走都走不出去,就蹲下來哭。後來母親帶著一堆人找到我,她臉上那個害怕的表情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她說我快要把她嚇死了,她不能失去我。我父親,他知道了以後問我說,那你抓到松鼠了嗎?我說沒有,一隻都沒有看見。他哈哈大笑,說這是傑克王子的歷險記。」
如果傑克不曾體驗過來自家人的愛,那麼當失去的時候他也不會感到那麼痛苦。傑克攀住柯蒂斯整隻手臂,把自己靠在他身上,「你那天說過,我不當國王也有其他的出路。我想,或許這不是太荒謬的假設。」
「不是國王,你也可以做很多事情。」柯蒂斯聽著風吹過樹葉帶來的沙沙聲響,「你有那麼多優點。」
「說說看,不是王子,我還有什麼優點?」
「你會說六國語言,歷史又很強,特別是基利波的歷史。你很細心,上次幫我翻譯和整理各國相關的勞工法規,還知道拿便利貼做分類。」傑克笑了,柯蒂斯跟著他笑,「你鋼琴彈得很棒,上次我看音樂會轉播看到你的手指在琴鍵上飛舞,我......我記得我還硬了。」
傑克大笑。
「還有馬術,你騎在馬上的樣子風度翩翩好看極了。」
「那我騎著你的樣子呢?」
「幸好我有一顆強壯的心臟,否則早就因為興奮過度而死。」
傑克又笑著,漸漸灑落的陽光照亮他的臉。柯蒂斯無法形容他有多愛看到傑克像這樣,開朗,發自內心地笑。他幾乎沒有聽過傑克這樣肆意的笑聲。
「你會辦派對,讓每個人都開開心心的,那可不容易。」
「這點我承認,我可是辦派對的高手。」
「傑克,王子只是一個身分,並不能代表全部的你。」
「如果我不再是王子,而你又沒選上,」傑克做了一個抱歉的表情,在柯蒂斯作勢要揍他的時候輕快地往前跑了步,然後轉過身來,「那我們可以做什麼?」
「沒有第二條路,我要開酒吧。」柯蒂斯張開雙臂,迎向傑克,把他圈在懷抱裡,「你跟我一起回去赫克,我們開一間酒吧,興趣結合事業一定會成功的。」
「看著你每天順理成章地泡在酒吧裡喝個爛醉,真是好主意。」
「跟我回去赫克,傑克,跟我走。」
傑克靜靜地說,「你說的是兩回事。跟你走,不一定要跟你回赫克。」
「你想去哪裡我們就去哪裡。」
傑克抬起頭來吻他。站在清幽微涼的樹林裡,在金黃的晨曦和溫柔的風吹拂之下,柯蒂斯吻著傑克,感覺到自己被愛包圍,盈滿。那簡直就像是一種奇蹟,超越所有感官上的享樂。平靜而美好,緊緊聯繫他和傑克。
傑克分開兩人的唇,拉著他的手繼續前進。終於他們走出樹林來到王宮外,太陽已經完全升起,將王宮照耀得莊嚴肅穆,彷彿自己發出神聖的光輝。傑克停了下來。
「即使轉身下台,我也想有個優雅的謝幕。」傑克凝視著他,「你先回去吧,我會沒事的。」
「如果你需要我,馬上通知我。」
「然後就會騎著駿馬來把我從高塔裡救下。」
「或開著我的奧迪,那會比騎馬快多了。」
傑克笑著看他。然後轉身,朝王宮走去。看著他遠離的背影讓柯蒂斯湧起一股無可抑制的哀傷,他是傑克的騎士,應該要保護他免於一切的傷害。但現在他所能做的,卻只是看著他獨自一人走回那奪走他一切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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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克要求柯蒂斯照他原訂的計畫回赫克,他在電話裡聽起來很平靜而穩定,沒有意志消沉或傷心頹喪。柯蒂斯想或許他已經調適好自己的心態,坦然接受。如果真是如此那很好,他不希望傑克一直沉浸在失望與痛苦的情緒裡,那也改變不了什麼。事實上,如果傑克不願屈服找個女人為他生個兒子,那麼能夠改變這整件事情的方法也不是沒有,只是太過殘忍而血腥,勢必付出人命的代價。柯蒂斯相信傑克不會做得這麽絕,在與他相處的這三年裡,他知道他不是這樣的人。即使他渴望王位如同沙漠中的旅人渴望水,但他終究也沒有不擇手段,背叛真實的自己去找個女人生孩子。
柯蒂斯在某個晚上接到傑克的電話,當時他正在酒吧裡,和幾個以前同樣在工會裡的老朋友相聚。柯蒂斯握著電話走出吵雜的酒吧,推開木頭大門時讓舒爽的晚風吹在臉上,裡頭的笑鬧仍然在繼續。
「柯蒂斯,帶我去約會。」傑克在電話裡聽起來挺雀躍的,「我們沒有出去約會過。」
「這麼突然?好吧,我明天回夏伊洛。你想去哪裡?看電影?吃大餐?」柯蒂斯無法止住自己的微笑。兩個他不認識的人醉醺醺地經過,認出他來,他們大聲地打了招呼。
「老天,你又去酒吧了。」傑克等著那兩人離開之後才說,「不一定非得到夏伊洛,哪裡都可以。你又會帶你喜歡的人去哪裡約會?」
柯蒂斯第一時間就有了答案。對於傑克,只有一個地方他覺得值得帶他去。也只有傑克,會讓他想帶他去。
傑克的私人飛機在一個不算晴朗的早晨降落在赫克的機場,柯蒂斯帶葛雷去接他。傑克走下登機梯的時候柯蒂斯看得呆住了,他的王子穿著白襯衫和牛仔褲,因為柯蒂斯事先交代他要穿簡單一點,把西裝留在家裡。傑克穿得很休閒,卻依舊耀眼迷人得讓柯蒂斯心理砰砰跳。傑克終於來了,來到赫克,柯蒂斯最愛的家鄉,就算這裡到處是噴著黑煙和發出巨響的工廠,天空永遠灰濛濛的,河流有時候會變成怪異的顏色,這裡依然是柯蒂斯的家。她並不體面,但她的努力和豐富的天然資源讓基利波這個國家有了快速前進的動力,在一百多年前從一個傳統守舊的小國家跨進現代。細緻華美的夏伊洛誕生了文化的瑰寶,但柯蒂斯更愛赫克的活力,也愛她不那麼美的一面。不管好的壞的,這裡都是他的家,他的根。而傑克現在在這裡,讓赫克添上一筆亮麗的色彩。
柯蒂斯在傑克走到他的面前時執起他的手,往他的手背親吻一下。他知道即使這裡是私人飛機的停機坪,還是有其他人在,但他就是忍不住這麽做。「歡迎來到赫克郡,王子殿下。」
「閣下,今天的天氣似乎不適合約會。」
「赫克並不常見到藍天白雲,殿下,我們有很多工廠。」
「基利波感謝赫克的犧牲和貢獻。」傑克的眼裡都是笑意,柯蒂斯真想擁抱他。
飛機上的隨行人員提了一個行李袋下來,很努力對柯蒂斯牽著傑克的手視而不見。葛雷接過行李。「請你幫忙把行李拿去我家吧。」柯蒂斯對他說。葛雷點點頭就走了。
「那我們去哪裡?」傑克看起來很期待,緊握著柯蒂斯的手,任由他帶著。他只戴了一副墨鏡,基本上沒有偽裝,任何狗仔隊都能認出他來。不過柯蒂斯選這時候讓他到赫克來是有考慮過的。王室成員除了傑克外,全體去了夏宮,專門跟著王室的狗仔隊也去了,他們以為傑克也在那裡。夏伊洛正在舉行為期一週的國際影展,星光閃閃,大牌雲集,其他狗仔隊也去那裡搶拍好萊塢明星和基利波的名流了。沒人跟在傑克後頭。
柯蒂斯帶他到停車場去取他的摩托車,傑克的臉都亮了起來。柯蒂斯幫他把安全帽戴好,他一開始還因為這樣會壓壞髮型而抗拒了一下。傑克緊緊抱著柯蒂斯的腰,在柯蒂斯催下油門的時候發出小小的驚呼。
柯蒂斯一邊騎車,一邊向傑克介紹一路上他們看到的景象,但更多的是介紹柯蒂斯自己的成長軌跡。他在這個廣場上第一次被警察抓著四肢抬走;他高中的時候常和同學偷溜進這家電影院看十八禁電影;他十四歲的時候在這座鐘樓下第一次和一個戴著牙套的女孩接吻;他和他老爸常到那座球場看足球。他們曾在這間工廠前拉起罷工封鎖線阻止廠房出貨,在那棟大樓裡與老闆談判。傑克對每件事都聽得津津有味,問了很多問題。那個奪走你初夜的女孩美嗎?和你一起參加畢業舞會的女同學現在還有聯絡嗎?柯蒂斯帶著他的現在和未來一路騎上他的過去。停紅綠的時候他抓起傑克的手親了一下,他很幸福,不可能有比現在還要更幸福的時候了。
他們到了一間赫克郡立的勞工博物館。買了票,走進方方正正樸實的建築物。今天不是休假日,展區冷冷清清的,很多展示間只有柯蒂斯和傑克兩個人。柯蒂斯為傑克解說這些赫克郡的工人為了自己的權益起身抗爭的歷史,好幾件他都參與過。他們停在二十年前發生過的礦場大罷工介紹前,那是整個基利波曾經發生過最大的罷工,整個郡裡的礦坑工人全都罷工導致停產,他們只是想要有正常合理的休假,還有工傷補助,礦場老闆,也就是政府一開始並不願意。礦坑工人在勞動階級裡有特殊地位,因為他們的工作太過危險,所以薪資也比較高,大規模的罷工影響巨大。所幸最後協商有成果,但那也拖了整整半年的時間。
「我父親,參與了這次罷工。」他們站在玻璃櫃前,看著當時的記錄下來的照片,柯蒂斯輕聲說,「但他也是最早一批回到工廠的工人。你知道這樣的人會被視為叛徒,直到他因為肺癌死掉。我老爸,他不是什麼全世界最好的爸爸,當他心情不錯的時候還是會帶我去看球賽,教我修車。他心情不好就喝酒,喝到爛醉就會揍人出氣,而那個人通常是我。罵人就更不用說了。」
傑克摸了摸他的手,他露出一個勉強的微笑,「但他為了我們提早回到工廠去,因為一天不去工作就一天沒有薪水。他很早就為我存了大學學費,雖然我沒去。他早就把房子貸款繳清了,然後把房子登記在我的名下。他買了很多保險,受益人都是我和我媽,只是沒想到我媽比他還要早走。他快死的時候叫我走,別留在赫克,別像他一樣,一輩子都是髒兮兮的。他沒有把錢都喝掉,而是存下來給我。我到他死了才知道。」
「所以你對父子關係一直那麼有信心。」傑克說。
「我沒有說他的行為是對的,有一陣子我也很恨他,但那都過去了,他也已經不在了。我選擇原諒他,那讓我比較輕鬆。」
「你的意思是要我也原諒我的父親嗎?」
柯蒂斯不想提起塞拉斯。今天會是很棒的一天,他不想要塞拉斯陰魂不散地盤旋在他們之間,但傑克想要談的話那他就談。「我不會說你要不要原諒他,那是你的選擇。我不是你,沒有經歷過你經歷的事情,不知道你的感覺,我不會要求你做什麼決定。」
「我比較喜歡繼續恨他。」
「那是你的選擇。」
傑克沒有說話,他拉著柯蒂斯走向下一個展示區。他們特地停在其中一面玻璃後頭,柯蒂斯指著裡面的照片,「你看那是誰。」
傑克湊上前仔細看,「等等,那是你!十年前,二十五歲的你。」
「沒錯,當年我多帥啊。」柯蒂斯看著當年稚嫩而憤怒的自己,在照片裡拿著一個大聲公,正在慷慨激昂地吼著。「我們抗議那一帶的工廠常常為了節省人力成本而不願意多雇用工人,嚴重人手不足是很危險的。」
傑克帶著微笑看著照片,「你認為二十五歲時候的你會喜歡三十五歲的你嗎?」
柯蒂斯聳聳肩,「不會,二十五歲的我討厭所有的人,特別是政治人物。」
「那二十五歲的你會喜歡傑克嗎?」
柯蒂斯把他拉近自己。「不管是二十五歲、三十五歲、七十五歲或是一百五十五歲的我都會愛上傑克的。」
他們在二十五歲的柯蒂斯照片前接吻,柯蒂斯能感覺傑克的嘴唇翹起的弧度。接著一群人講話的聲音逐漸接近,他們很快分開。十幾個看起來像是高中生的孩子由老師帶著走了進來。柯蒂斯和傑克從另一個地方溜出去。
他們中午在一家看起來又小又舊的餐廳吃飯,那是柯蒂斯當年在赫克時就經常光顧的地方。柯蒂斯和老闆娘寒暄一番的時候傑克靜靜躲在角落,直到柯蒂斯要求老闆娘給他們一個比較隱密的卡座,老闆娘才仔細看了看傑克。她瞪大眼睛,在尖叫之前摀住自己的嘴巴。傑克給她一個迷人的笑容之後把一根食指擺在嘴唇上。老闆娘走到他面前,相當僵硬地在他面前行了一個很不標準的屈膝禮。傑克握了握她的手,她緊張地不停扭著自己的圍裙。她最後為他們安排在最裡頭的座位,還把旁邊的桌子空下來,讓他們不受打擾。傑克似乎為這頓飯著迷不已,平常他總是吃得不多,但今天柯蒂斯點的好幾樣菜他都吃完了。
看到傑克坐在這家小餐廳裡讓柯蒂斯感到驚訝。傑克即使一身輕便,仍有他王子的儀態和舉止,那是隨著數十年的教育深深根植在他行為裡的符號。而他卻怡然自得地坐在這裡,絲毫不覺得這家小餐廳配不上他尊貴的身分。他有些猶豫地看了看柯蒂斯,然後舀了一點红鲻魚湯遞到柯蒂斯面前,「我一直想這麽做。」
柯蒂斯愣了一下,在他意識到傑克想做什麼的時候笑了,沒想到不好意思的是自己。「這好青春啊。」
他張開嘴,讓傑克餵他。柯蒂斯也切下一小塊雞肉餡餅餵他吃。他們摀住嘴忍著笑,傑克的臉都紅了。
「太蠢了。」柯蒂斯笑到肩膀抖動。他又切了一塊牛肉派,送進傑克的嘴裡。
他們離開之前老闆娘拿著手機,眼巴巴地看著他們。傑克主動走了過去,拿起她的手機,請柯蒂斯為他們拍照。突然間老闆也衝了過來,傑克站在他們中間,笑得甜美。
他們繼續騎車上路。赫克的觀光景點並不多,但柯蒂斯還是帶他去繞一繞,拍了幾張很觀光客的照片。傑克用手機自拍的技術比柯蒂斯好多了,他們在鏡頭裡把臉貼在一起,因為愛情在臉上畫出的笑臉令他們看起來比實際年齡年輕很多。
柯蒂斯還帶傑克到電子遊樂場去,因為傑克沒有去過。學校下課了,陸陸續續有學生聚集到遊樂場來,但似乎沒有人注意到他們。這間遊樂場和柯蒂斯記憶中的似乎沒有任何改變,仍然是吵鬧的機械音,不曾停止的流行樂,人們站在機台前大呼小叫。他們就和周圍那些年輕人一樣玩著遊戲機,傑克投籃的命中率比柯蒂斯還高,而且射擊遊戲的分數也比柯蒂斯高。不過打地鼠就是柯蒂斯的強項,他們一邊大叫一邊舉著小槌子朝突然冒出來的地鼠用力敲著。柯蒂斯花了好幾個硬幣才從夾娃娃機裡夾出一隻兔子的玩偶送給傑克。什麼貴重禮物都收過的傑克把它抱在懷裡,就好像一件價值連城的寶物。
他們還去溜冰。讓柯蒂斯驚訝的是,傑克的平衡感很差,柯蒂斯從頭到尾都得扶著他,否則他就會狼狽摔倒了。柯蒂斯緊緊牽著傑克的手,在溜冰場裡繞圈圈。傑克一個踉蹌差點跌倒的時候柯蒂斯及時抱住他,他們大笑,不在乎有沒有打探的目光。
柯蒂斯當然帶了傑克去他最愛的酒吧。傑克對一切都感到新鮮,和他剛踏進遊樂場時的反應一樣。他伸手摸了摸那張核桃木吧台,四處張望著酒吧裡的擺設。他們坐在吧台旁,柯蒂斯不時和走過來和他打招呼的人閒聊幾句,傑克只是靜靜看著他和民眾握手寒暄,小口啜飲他的啤酒,把花生殼放在一個空杯子裡。有人覺得傑克很眼熟,和王子很像,傑克用非常標準的赫克口音騙過了他。
柯蒂斯載著傑克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柯蒂斯在傑克面前並不自卑,但帶他回到從小長大的家仍讓他有些緊張。傑克拎著柯蒂斯送他的玩偶到處參觀了一下,「非常復古。」他委婉地評論。
傑克走進柯蒂斯的房間時臉上帶著毫無掩飾的好奇神情。他看著桌子上艾佛瑞特一家的照片,柯蒂斯那總是皺著眉頭的父親,瘦小但溫柔的母親,還有各種時期不同大小的柯蒂斯。他看著牆上的赫克足球隊海報,擺在櫃子裡的汽車模型,架子上的書。
「這裡就是柯蒂斯‧艾佛瑞特長大的地方。」傑克說。他把兔子玩偶放在椅子上。
「你看見了,你看見全部的我。」柯蒂斯說。
傑克看著他的眼睛,開始拔去手上的戒指,輕輕放在柯蒂斯那張單人床旁的櫃子上,接著是手錶。他的左腳向後彎起,好讓自己脫掉鞋子,然後換另外一隻腳。他的手指靈巧地解開一顆又一顆的鈕扣。柯蒂斯熱愛看傑克在他面前一件一件慢慢卸下所有的衣物,那就像是藝術一樣的一連串優美動作,他就連脫件外套都難以置信地性感。當他全身赤裸站在柯蒂斯面前時,他張開雙手。
「你也看見全部的我了。」
柯蒂斯衝上前擁抱他,抱得很緊很緊。傑克把嘴唇貼在他的耳朵上,「我愛你,柯蒂斯。」
柯蒂斯欣喜若狂,因為這是他們交往三年多來,傑克第一次對他說了愛。傑克在柯蒂斯把他抱上床的時候呢喃著,「我在這裡對你說的話都是真心的,柯蒂斯,我們之間沒有謊言。」
柯蒂斯迅速脫掉自己身上全部的衣服之後壓到他身上,「回去夏伊洛以後呢?」
「那我就不能保證了。」傑克說,他輕輕喘息著。「但你還是要相信我。」
柯蒂斯很清楚傑克是班傑明家族的一員,不管他想做什麼,都不會是認輸。一切就留在明天吧,無論傑克想往哪個方向前進,他都會舉著長劍,守護著他。現在他只是吻著傑克,不停吻他。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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