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6月7日 星期三

【柯王子】人質13

其實我頭腦不太靈光,想不出什麼讓人拍案叫絕的詭計,有些聰明的小夥伴甚至在上一章就猜到傑克想幹嘛了。謝謝你們看到這裡,下一章完結篇,可能會很長。


文裡提到的書,《神學大全Summa Theologica》是聖湯瑪斯阿奎納於十三世紀寫成的;《宗教法官指南Directorium Inquisitorum》則是西班牙宗教裁判所使用的程序用書:至於大名鼎鼎的《女巫之槌Malleus Maleficarum》成書於十五世紀,教導人們如何判斷、測試、審判女巫的程序與步驟。這幾本書我都無緣一讀,但我是從十九世紀法國的歷史學家朱爾.米榭勒的著作《女巫La Sorcière》(有繁體中文版)一書中讀到這些書的。

另外,句子後有加*號的皆出自聖經。

希望你們喜歡,歡迎告訴我你們的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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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聖山院裡,有無數人曾站在威佛的審判庭前。大部分的人都上了火刑台,只有很少的人得以全身而退。但他們終其一生都不會忘記在審判庭的囚室裡發生過的事。那會滲進他們的記憶裡,在最可怖的噩夢中來回演出,像一場永不謝幕的舞台劇。康威爾夫人絕不是審判庭曾經審過最高貴的人,很多年前,塞拉斯的表親在此被判決遭火吞噬。但康威爾夫人絕對是話題性最高的。傑克從馬車裡向外看,聖山院裡開放給平民的旁聽席很顯然已經塞滿了人,好奇而焦躁的民眾從大門處漫了出來,擠滿了聖山院外的階梯和廣場。更外圍的是夏伊洛的治安官們,等一下還會有宮廷侍衛加入。再晚一點,或許有其他貴族家的士兵,或是從西方邊境趕來的軍隊。誰知道呢?傑克什麼事都不確定。

傑克在侍衛的護送之下進入聖山院。他經過被審判庭修士隔開的人群,無法不注意到他們。大部分的百姓除了好奇也很不安,抓著十字架和聖經,還有在一旁叫賣的小販所販售的幸運符,大聲祈禱,希望女巫的事件能在今天落幕。看見他們因為傑克的謠言如此害怕讓他愧疚,但他經過正在搭建的火刑台時又讓他把心硬了起來。工人們正在立起一根大木樁,底下堆滿乾燥易燃的木柴。他拒絕讓自己和柯蒂斯走向那座台子。沒有人應該再死在那裡了。

外頭人山人海,聖山院裡更是水泄不通,吵鬧不休。因為大齋期的節制再加上這些日子來發生的種種事情,人人都顯得煩躁。幾乎夏伊洛裡所有的貴族都出現了,但更重要的是沒有出現的。瑪莉的父親霍爾敦男爵,米蘭達的父親安達克特伯爵,安妮的祖父德文子爵,還有幾位和威佛有往來或是和柯蒂斯不合的家族族長。柯蒂斯刻意命令大法官諾里斯和宰相泰特伯爵不要出席,北方的伯爵也只有幾位到場,就是希望萬一發生狀況,他們可以在外面指揮大局。傑克想或許這些缺席的南方貴族作用也是如此,只不過他們不是站在柯蒂斯這邊。

傑克好不容易才抵達他的座位,和其他證人待在一起。在東方的領主克羅斯公爵和南方的領主華勒斯公爵去見上帝之後,傑克和北方的羅恩公爵是王國內少數僅存的公爵了。無論他是否擁有與身分相符的權力,看到傑克出現,每個人都站起來向他行禮。傑克走到康威爾夫人的侍從女官們身邊坐下。女孩們臉上有惶恐的神色,有的絞著自己的手帕,有的和旁人輕聲說話。只有瑪莉和米蘭達,端正坐著,深色禮服和黑色頭紗令她們的臉龐格外蒼白卻動人。她們的冷靜顯然來自對狀況的完全掌控,傑克可以肯定她們早就知道審判庭會問些什麼,而她們又該如何回答。

“我想我知道妳們等一下要說些什麼。”傑克開口,“但是當著國王的面指證他心愛的女人,這樣對妳們的未來沒有好處。”

侍從女官們轉過來看著傑克。瑪莉說話了,“不,大人,您這樣想不對。其實仔細想想,這才是唯一可能的解釋。陛下很聰明,卻為她瘋狂,這一點也不合理。只有因為她是女巫,才能以巫術魅惑了陛下。等到她被火消滅,她對陛下的控制就能解除了。陛下如何能怪罪解救他的人?”

“別忘了,她還對陛下下毒。”米蘭達說。

“是的,惡毒的巫女。”瑪莉咬牙切齒,抓皺了她的裙子,“傷害陛下,還誣陷我。”

傑克想如果今天只是單純的女巫審判,康威爾夫人絕對不會活著離開聖山院。她最終的歸處不會是在北方的家,而是被碎屍萬段埋在十字路口。瑪莉一向是高傲的,對於未來丈夫的身分有嚴格的期許。許多年前,在她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她的眼光放在傑克身上,不管傑克比她大上十歲。現在,她把眼光放在大她更多歲的柯蒂斯身上。她有美貌,多才多藝,而且充滿決心。如果不是傑克和柯蒂斯的「特殊狀況」,她早就成為王子妃或是王后。不算上害她坐了幾天牢的仇,康威爾夫人的出現給她的自尊心帶來徹底的打擊,足夠讓瑪莉恨透了她。她會把握任何機會致康威爾夫人於死地的。

“其實要說什麼,也不是我們能決定的。”米蘭達一邊說一邊調整自己的黑色蕾絲頭飾,她的氣定神閒讓傑克懷疑。

“我只想要趕快回家。”安妮緊緊靠在另一個女孩碧翠絲身邊,“這裡我一分鐘都待不下去,我也永遠都不想再進宮了。”

瑪莉輕蔑地笑了,“看來一個窮酸勛爵的窮酸年金就能滿足妳。”

“嫁個普通的貴族總比不知道什麼時候掉腦袋好。”平時總是畏畏縮縮的莎拉說,“難道妳喜歡一天到晚提心吊膽嗎?”

“我覺得妳們應該把目標訂得近一點,就祈禱今天能夠平安回家吧。”傑克斜眼看著她們,“相信只要妳們說了審判庭想聽的話,等一下就能離開了。”

瑪莉望向現在還空著的被告席,那是康威爾夫人等一下要站的地方。傑克知道她們現在全都很緊張,就連瑪莉也是。但只要有機會,她們還是會踩著輕盈的步伐,把說過的話拋在腦後,踏上回到王宮的路。王后之位的獎勵太過誘人,擔驚受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代價。

他們沒有等得太久,參與審判的人陸續就坐。在一般的法庭上,法官的地位無可撼動,他們會是唯一的審判者;在貴族法庭上,審判長考柏菲坐在高人一等的座位,陪審的神職人員和其他貴族的位置都會比他矮一階;而在聖山院的審判庭裡,威佛和他的修士們才是高高在上的人,陪審的國會代表和貴族只能坐在他們底下。這是威佛的地盤,他可以讓人生也能讓人死,是法律白紙黑字賦予他的權力。傑克為此對塞拉斯的怨多了一分。

柯蒂斯等所有的人都到齊之後才進來。他被騎士團簇擁著,在眾人的鞠躬行禮和肅靜中,坐在一張豪華的大椅子上,背後掛著象徵他身分的掛毯,上頭繡著茂密的山林和利斧,北方伯爵們則臭著臉圍在他身邊,吉利安和艾德加還有格雷站在他的左右。國王的派頭不管到哪裡都要維持,即使他正踏進王國裡最陰森恐怖的地方也一樣。

柯蒂斯沒有看傑克,但傑克卻看著柯蒂斯。看著柯蒂斯的手放在雕有玫瑰花的椅子扶手,國王的戒指沉重而耀眼;看著他已經換穿沒有皮毛的輕便披風,衣服上的金線蜿蜒成複雜而細緻的圖案,鑲滿珠寶的國王金鍊壓在他的胸口,隨著呼吸起伏;看著他低頭和艾德加說話,嘴唇開合,眉頭輕皺。在這個神聖的陵墓裡,傑克不該這樣看著另一個男人。但這是他愛的男人,他為之付出一切的人。他們的愛為何在陽光下會被燒毀?隱藏在無數個幽靜的夜裡?他應該要可以大方擁抱他的愛人,牽他的手,像全天下每個戀愛中的男女一樣,因為悸動的心而微笑,哭泣,渴望。愛是這世上最純粹的存在,不該被打上罪惡的烙印。

傑克背上的傷還在隱隱作痛,這提醒了他要打起精神。要勇敢,我的愛,傑克望著柯蒂斯並低語著。我們兩個人都要勇敢。

******

威佛出現時手上捧著三本書:《聖經》、《神學大全》和《宗教法官指南》。他把書小心地放在桌上,帶領大家祈禱,之後便要求今天接受審判的康威爾夫人出庭。康威爾夫人拖著腳步,修士們一人一邊抓住她的手臂,讓她站在被告席上。一個月的時間能給人帶來如此巨大的變化令傑克訝異。她穿著粗布做的囚衣,原先那頭蓬鬆的黑色長髮──根據某些巫婆獵人的判斷,黑髮也是女巫的標誌──已經被剪成男子般的短髮,參差不齊地貼在她的腦袋上;她痀僂著背,雙頰凹陷,因為哭泣而紅腫的兩眼滿是恐懼,無法想像那乾癟乾燥的唇曾發出放肆的大笑。她的身型縮小了,只有那雙大耳朵還是顯眼地立著。她看上去像是一下子老了二十歲,更符合一般人對女巫外型的想像了。

她虛弱得像是隨時會倒下死去一樣,但當她出現在人們面前時每個人都驚恐地在胸前畫著十字,嘴中念著祈禱詞。不過她慘不忍睹的模樣也能減輕一些大家的憂慮。沒有人能戰勝審判庭的偵訊室,不管你是戰功彪炳的騎士或是有著強大魔力的女巫都一樣。柯蒂斯看著康威爾夫人,臉上像是裂了幾道縫一樣展現出一絲擔憂,但他很快就恢復冷峻。傑克想不管吉利安怎麼說,看見康威爾夫人此刻的模樣,柯蒂斯還是後悔的。

“康威爾夫人,妳知道自己為什麼站在這裡嗎?”一身紅袍的威佛問,“妳被指控為女巫,對國王行使巫術,妳認罪嗎?”

康威爾夫人拼命搖頭,“不!我不是女巫!我沒有行使巫術!”

“但我們有證據,有人揭發妳的身分。”威佛轉向侍從女官們,“安達克特小姐。”

米蘭達站了起來,“是的,大人。”

“妳向我們指證康威爾夫人是女巫。”

“是的,大人。我在協助康威爾夫人更衣的時候發現她的肩上有一個女巫的印記。”

“其他侍從女官也見過這個胎記嗎?”

女孩們站了起來,“是的,大人,我們都見過。”

“我從出生就帶著這個胎記!”康威爾夫人看著和她朝夕相處的女孩們,“我不是女巫!”

“還有其他證據顯示她是女巫嗎?”

安妮緊握著碧翠絲的手,“我......我見過她在煮......奇怪的東西,深綠色,幾乎是......黑色的湯。”

“我是在煮草藥,但是給我自己喝的,因為我覺得有些頭痛。在我的故鄉我們都會自己煮草藥的。”康威爾夫人流著眼淚說。

“王宮裡有御醫,隨時等著為妳服務。妳為何還要自己煮草藥?”威佛反駁她。

“因為我受不了那些人的眼神!如果我叫了御醫來,他們一定會想,她憑什麼?她憑什麼使喚御醫?在我面前是一張臉,轉過去又是另一張!那就是我每天在宮裡會碰到的!”康威爾夫人大喊。

柯蒂斯閉上眼睛。威佛不理會康威爾夫人的答辯,“還有其他證據嗎?”

“有一天晚上,國王召她到他的寢宮去。”瑪莉抬頭挺胸,表情堅定,“但沒有多久,我就看見她獨自出現在花園裡。那是月圓的夜晚,她穿著黑色的斗篷,在花園裡,在月光下轉圈。”

“這是女巫圓舞!”一個修士大喊。人群中發出一陣驚呼,在聖山院大廳裡成了一陣嗡嗡作響。有人朝外面大喊,“她會跳女巫圓舞!”傑克能聽見聖山院外的人們恐懼地尖叫。

“不!不是的!我只是在練習舞步順便透透氣!”康威爾夫人瘦如枯骨的雙手在空中狂亂地揮舞,“宮廷裡一天到晚都有舞會,而我不會跳宮廷的舞蹈!我不想找侍從女官們練習,她們會嘲笑我是土包子的!所以我只能自己偷偷練習!”

威佛翻了一下桌上的一堆紙,假裝搜尋證詞,“但根據霍爾敦小姐的證詞,妳當晚應該是受到國王的召見。妳不在房間裡服侍國王,卻趁著月圓夜到花園跳舞。國王當時是清醒的嗎?或妳施展魔法令國王陷入昏迷,好讓妳去進行惡魔崇拜的儀式?”

“不是,不是這樣的。”康威爾夫人啜泣著。傑克不想再看下去了。康威爾夫人遭到指控的行為都很普通,但在有心人的口中卻很可疑,沒有根據的臆測成了不可推翻的鐵證。威佛曾經用更少的證據定罪許許多多無辜的男男女女,人們對未知的恐懼是最簡單又有力的武器。若審判庭真要以這些證詞控告康威爾夫人,她無路可逃。

但威佛的目標根本不是她,這只是序曲。

“我這裡還有一份從康威爾夫人故鄉的村子裡取得的證詞。不是來自她的丈夫,是她的鄰居們寫的。”威佛拿出一張紙,給陪審的眾人傳閱,“上面證明了,康威爾夫人有三次流產的經驗。孩子無法在她的肚子裡長大,他們不想成為巫婆的孩子。”

康威爾夫人全身搖搖晃晃,她扶著被告席的木條,“上帝把那些孩子帶走,不是我的錯。”

“從證詞看來,康威爾夫人確實是女巫。但我的心中充滿疑惑。君王是上帝所選,”威佛向柯蒂斯鞠躬,而柯蒂斯瞪著他。“君王是神聖不可侵犯的。一個受過膏油的國王,如何能輕易受到巫術的蠱惑?他應該是被上帝祝福庇佑的。我不敢輕易斷言,就讓專家來判斷吧。”

西班牙來的巫婆獵人走到被告席旁,大廳裡的每個人都伸長了脖子,想看看真正的巫婆獵人。不是人人都可以當巫婆獵人的,必須有堅定的信仰,向聖母發誓永遠虔誠,終身投入獵捕女巫這份危險的工作。人人都知道巫婆獵人的存在,但又希望自己永遠都不要有機會碰到他們。站在庭上的巫婆獵人是個大約四十歲左右的女子,穿著一身黑,頭髮全部被包覆在白色的頭巾下。她抿著嘴唇,站得直挺挺的,表情肅穆,為她所奉獻的一己之力感到驕傲。

“我們有幸邀請來自西班牙的專家,她一生中抓到的女巫不計其數,我們可以相信她的判斷。”威佛向女巫獵人點點頭,“女士,請告訴我們妳的調查結果。”

“我已經詳細調查過證人的證詞,也審問過被告。她的確展現出女巫的徵象,暴怒,情緒起伏不定,又極度畏懼我的到來,在聖人所庇護的偵訊室裡顯得相當不安。但是,關於霍爾敦小姐指出康威爾夫人在花園裡轉圈這件事,我發現疑點。跳女巫圓舞時,女巫必須赤身裸體,伴隨鼓聲,燃火,還有以做成月亮形狀的糕餅獻祭,但我在證詞上沒有看見。”巫婆獵人帶著濃重的西班牙口音有條不紊地說。

“喔!”威佛一臉驚訝,“霍爾敦小姐,妳有看見康威爾夫人做了這些事嗎?”

瑪莉看了一眼康威爾夫人,“沒有。但她是光著腳的。”

“那也不夠。至於惡魔印記的部分,我的確在證人所指之處發現了一個胎記。當一個意志不堅的女人被惡魔引誘而獻出自己時,撒旦就會在她身上留下記號。”巫婆獵人繼續說,“根據《女巫之槌》的記載,由於惡魔的力量,女巫的印記是不會感到疼痛的。我拿針刺了康威爾夫人的胎記,用刀割,火燒,她因為疼痛而大喊,傷口流血不止。”

傑克忍不住想到他和吉利安都讀過的馬基維利的書,被教廷列為禁書,一般人不被允許閱讀。相比之下,《女巫之槌》或許更應該被禁,代替那些因為這本書而死的人被扔進火裡才對。

“妳的結論是?”威佛問。

“她不是女巫。”巫婆獵人簡短回答。

所有旁聽的人都大聲喧嘩起來,有人把這項消息往外大喊,一個傳一個,在外頭引起騷動。這可是第一次,有這麼多證據,卻還做出不是女巫的結論。侍從女官們面面相覷,咬著嘴唇,像是開始擔心自己站錯了邊。瑪莉相當憤怒,右手握成一個小拳頭,米蘭達卻是一點也不意外的樣子。威佛看起來和大家一樣驚訝,他拿著小木槌敲打桌子,直到眾人安靜下來。

“但妳看啊!一個粗俗的村婦,既無美貌與智慧,也欠缺高尚的人品,而且還是他人的妻子,如何能夠獲得英明睿智的國王的心?”他站起來,指著康威爾夫人,像個舞台劇演員一樣誇張地表演,“如果不是因為巫術的關係,國王怎麼會沉迷於她,而不顧基利波的未來,迎娶合適的女子好為國家誕下繼承人呢?國王不可能會做出如此欠缺考慮之事的!”

“我無從得知,這也不是我能夠評論的事。”巫婆獵人握著掛在胸口的十字架,“找出真正在城中肆虐的女巫,才是我的工作。”

“是的,國王和夏伊洛的百姓感激妳的努力,妳可以先下去了。”威佛說,“康威爾夫人,雖然妳不是女巫,但妳依舊犯了通姦罪。妳背叛了在聖壇上許下的神聖諾言,為了榮華富貴拋棄丈夫,利用國王的威勢謀得利益,妳仍然是有罪的。”

康威爾夫人深呼吸,“不!我沒有犯下通姦罪。”

“妳已婚,妳是國王的情婦,妳在夜裡為他侍寢,那就是通姦罪。”威佛嘆口氣,“雖然我還是不敢相信,國王會愛上妳。”

“我不是國王的情婦,我從未爬上過他的床,他也不曾爬上我的。”康威爾夫人已經不再哭泣,她轉向柯蒂斯,“每一個他宣稱與我共度的夜晚,我都是一個人待在房間裡的。所以月圓的晚上我才能溜出房間,因為他根本沒有和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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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旁觀的人來說這是完全意想不到的發展。康威爾夫人先是被認定為女巫然後發現她不是,她原先被認定是國王的情婦現在也被否認。

“他公開向你示愛,賞過妳很多貴重的禮物。”威佛裝出大惑不解的樣子,“如果妳沒有用巫術迷惑他,也不是他的情婦,他為何要在眾人面前表達對妳的愛,用妳當作拒絕婚姻的理由?”

“那是合約的一部分。”康威爾夫人慢慢說,“吉利安爵士找到我的丈夫,和我們提出交易,要我進宮假裝是國王的情婦,他會賞我們土地和錢財,我在宮裡收到的禮物也全都屬於我。“

人們看向吉利安,他卻一副與我無關的樣子,完全不為所動。威佛離開他的座位,走到康威爾夫人面前,看著她,不發一語。他緩緩邁開腳步,審判庭和旁聽席間那一小塊空地是他的舞台,他轉向柯蒂斯。“陛下,康威爾夫人所言屬實嗎?”

“這太荒謬了!”北方伯爵們拍桌抗議,“你這是質問國王陛下嗎?”

“我想要知道真相。在調查的期間,我發現了許多黑暗的秘密,那有可能會令我們腳下的大地震動。”威佛在有人開口前打斷他,“帶康威爾爵士上來。”

傑克記得自從康威爾爵士差點被殺之後,羅恩公爵就將他藏起來了。沒想到還是被威佛發現。傑克對此一無所知,或許柯蒂斯認為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但現在他出現在此。

“我們找了一段時間,終於找到康威爾夫人的丈夫。他被羅恩公爵軟禁,趁隙逃了出來。”威佛解釋。康威爾爵士不該逃的,但傑克相信羅恩公爵大概也沒有向他說得太多,他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到妻子,甚至擔心被滅口。所以他逃了,一路逃到威佛的手裡。

康威爾爵士雖不到衣衫襤褸,但也夠狼狽了。他弓著消瘦的身子,一臉驚恐地看著每個人。他和康威爾夫人眼神相會的時候哭了,“雀爾西!他們說妳要被國王處死了!”

“因為她涉嫌謀害國王。”威佛提醒他。

“不會的!雀爾西不會做這樣的事!”康威爾爵士焦急大喊,“她來夏伊洛只是為了幫我們得到自己的土地和財產,她怎麼可能謀害國王!”

“所以康威爾夫說關於交易的事情,是真的嗎?”其中一個參與審判的修士問。

“是真的!那個拄拐杖的老頭子拿著一袋金幣來說要雀爾西幫國王演一場戲!”康威爾爵士承認。

“但他為什麼要這麼做?”威佛對著陪審的貴族們和在場旁聽的群眾說。他刻意停頓一會,讓問題在人們心中發酵,“假裝愛上一個已婚婦女,阻止自己結婚,這是為什麼?”

大家交頭接耳,目光聚集在柯蒂斯身上。柯蒂斯冷笑,沒有說話。

“康威爾夫人,告訴各位大人,妳在國王的寢宮裡看見了什麼?”

“有一天晚上,陛下透過我們房間中那扇門來到我的房間,命令其他侍從女官退下,假裝要和我共度一晚。等到房裡的人都離開之後,他把我罵一頓就回去了。我......”康威爾夫人看著自己的丈夫,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說下去。“我不想惹他生氣,也很厭煩這種情況,我覺得應該要好好向他道歉。而且我......我很寂寞,如果他也生我的氣那我在宮裡就沒有半個人可以依靠了。然後我發現那扇門沒有鎖,他離開得很匆忙,像是要趕去什麼地方,大概就是這樣忘了鎖吧。所以我就開門進去。那是我第一次進入國王寢宮,而他不在那裡。”

康威爾爵士痛苦地看著他的妻子。“妳很寂寞,所以溜進國王的房間?”

“你們以後再好好談談你們的婚姻危機吧。”威佛催促著說,“然後呢?”

“我在那裡待了一會,到處看看,突然床邊的牆壁動了一下,我趕快從那扇門跑回來。牆壁上有另外一扇門,我偷看到國王和他的騎士艾德加從那裡走出來。我隱約聽到他們說,他很不高興,艾德加說,陛下對那個人簡直束手無策,即使......被他扔書也無所謂。之後艾德加就離開了。”

人們開始竊竊私語。一個可以讓國王深夜造訪,對國王發脾氣,甚至對他扔書,還不會被拖上斷頭台的人,想必不是普通人。康威爾夫人的意思是國王另有秘密情人,而居然沒有任何人發現。國王是整個王宮的焦點中心,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他身邊總是圍著一群人。他吃了什麼,睡了多久,什麼時候去騎馬,說了什麼話,對誰微笑,就連他的排泄狀況都可以成為宮中人討論的話題。他竟然可以從這綿密的視線中藏起一個不為人知的愛人。柯蒂斯略為變了臉色,傑克也有些意外。他們都沒想到康威爾夫人會窺見他們一直以來隱藏的秘密。

“他?”威佛為眾人畫了重點,“妳是說他?不是她?”

康威爾夫人搖搖頭,“不是她,是他。”

同樣列席陪審的國會議長考柏菲說話了,“妳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妳知道自己在指控什麼嗎?光是妳剛剛說的話就足以讓妳因為汙衊國王被送上斷頭台了!”

“我說的是實話。”康威爾夫人用不知從何而來的勇氣對考柏菲說。或許她就打算孤注一擲,因為不管靠向柯蒂斯還是威佛,她都有可能會死。

“妳知道這個‘他’,讓國王夜訪,束手無策,可以對國王扔書的人,是誰嗎?”威佛一字一句刻意說得很清楚。

“是的,他們提到他的名字。柯蒂斯跑來罵我一頓也是因為那天下午我和他吵架。”康威爾夫人轉向證人席,朝傑克伸出一隻不停抖動的手指,“就是卡特里斯公爵,傑克‧班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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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廳裡一陣死寂,人們摀住自己的嘴,深怕發出一絲聲響。他們剛才聽見的話太過駭人,難以置信。康威爾夫人,國王的情婦,竟然轉過頭來指控國王真正的情人是一個男人。這項指控太過狂妄,就連想像都是有罪的。他們不敢看柯蒂斯,所以都看著傑克。這是傑克登場的信號。

“妳這是在指控,妳的國王,基利波的國王,受過膏油的國王,是雞姦者?”威佛誇張地張著嘴,接著他想喚起大家的記憶,“之前關於國王和騎士們的骯髒傳言啊,原來不是空穴來風。”

北方伯爵們全都站了起來,把手放在腰間的劍柄上。“注意你說的話,主教大人。”

“大人們,各位應該知道在這神聖的殿堂內不可使用暴力。”考柏菲試著安撫準備拔劍的北方人們和憤恨不滿的騎士團,“請各位稍安勿躁。”

“我不知道。”康威爾夫人搖頭又點頭,聲音細不可聞。“我不確定。我只是說我聽到的事,聽得也不是很清楚,我──”

“撒謊!”人群裡傳出一個聲音,其他人紛紛附和。他們不能相信自己跪在一個罪人的面前,親吻他的手,尊他為王。一定是康威爾夫人說謊,這樣想會比較容易一些。

“夠了。”柯蒂斯終於開口,“她可從沒說過我是雞姦者,是你說的,威佛,一直都是你。”

“你們要棄絕謊言*。特別是在這神聖的殿堂裡,妳不能撒謊,康威爾夫人,”威佛沒有理會柯蒂斯,卻轉向傑克,“任何人都不能。”

“不能撒謊,也不能捏造不實謠言,扭曲別人的話。”柯蒂斯低沉的聲音在眾人耳裡迴盪。

“所以您和卡特里斯公爵之間是清白的嗎?”威佛歪著頭,“您是一國之尊,遭到一個人質羞辱也束手無策嗎?在場的各位大人,好基督徒們,康威爾夫人提到牆上那扇隱藏的門,是國王房間密道的入口。密道可以通往王宮裡的很多地方,其中有一個地方,就是卡特里斯公爵現在居住的南院房間。塞拉斯過去都經由這條密道去找他的情婦!”

有些貴族點點頭。國王房間裡的密道對宮中的人而言的確不是秘密,對一般百姓來說卻是第一次聽見的宮廷秘聞。只是他們也只敢瞪大眼睛,一個字都不敢評論。沒有人把現在審判的即時狀況傳到外頭去,好奇的百姓們在鼓譟。

“陛下,您要否認這件事嗎?”

“不,我不否認。”柯蒂斯很快說,“我知道雀爾西和傑克吵架之後,的確透過密道去找傑克。我不只罵了雀爾西一頓,我也罵了傑克。我不要宮廷和城裡的小酒館一樣吵吵鬧鬧的,一點規矩也沒有。”

“他對您扔書,這樣大不敬的行為卻沒有受到懲罰。”

“傑克的脾氣就是這樣,衝動而且愚蠢,他當了三十幾年的王子,大概一時也改不了。”柯蒂斯冷冷地說,“我的確好好懲罰了他,只是沒有公開這麼做。我不想再引起無謂的紛爭了,我不要南方的貴族們胡思亂想。”

“您前幾日才公開打了他,難道就不會讓南方貴族們胡思亂想嗎?”

“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傑克總是如此,我無法忍受。”柯蒂斯提高音量,“我一時衝動打了頂撞我的人,這樣有罪嗎?”

“當然沒有。”威佛贊同他,“但是我注意到卡特里斯公爵受到的差別待遇。當他的家人,被關在夏伊洛塔裡,或是遠離王宮之處時,卡特里斯公爵還得以留在王宮中。他保留了封地,頭銜,還有年金。他住在曾經惡名昭彰但豪華舒適的房間裡,有好幾個人服侍,您還派了您的騎士格雷跟在他身邊。而您,稱他為傑克,大家剛才都有聽見。宮中的老人都知道過去兩位的交情,非常......親密。我們別忘了國王之前對於婚事的抗拒,後來又找了個女人來做戲。想想國王對於男子有特殊愛好的傳言,我很難不將兩件事聯想在一起。”

“我也可以把你的修士們和你聯想在一起,因為你們老是同進同出的。你覺得這是足以當成指控的理由嗎?”考柏菲突然打斷他們,“你拿得出證據再來說,否則這就是汙衊。汙衊國王是死罪!”

其他貴族們紛紛贊同地點頭,大聲附和。威佛搖搖頭,“看來國會議長大人被陛下完全收服了。喔不,應該是說您完全相信陛下的話。像您這樣尊貴的人,自然無法相信如此邪惡的事情存在。您說證據,我會拿出來,但我希望罪人能自己懺悔。公爵大人,您有什麼要說的嗎?”

“你的指控是不實的。”傑克說。

威佛抬起一邊眉毛,頓了一下,“是嗎?大人,讓我提醒您,作假見證的,不免受罰;吐出謊言的,也必滅亡*。”

“你在什麼事上論斷人,就在什麼事上定自己的罪*。”傑克反唇相譏。

威佛有了短暫的停頓。或許他認為傑克正在配合他演這一場戲,卻不知道傑克有自己的一套劇本。“您這麼做可不聰明。”

“我一直都是個傻瓜。”傑克說。

威佛笑了笑,現在的氣氛任何一個人臉上出現笑容都是突兀的。“所以您否認自己是柯蒂斯玩弄基利波的子民和這許多的貴族大人們,藏在王宮裡的祕密情人嗎?”

其中一個北方人拔出他的劍,“威佛!我要為了你滿口謊言殺了你!”

北方人們紛紛拔出劍,修士們則是迅速地圍在威佛身邊,對彼此咆哮詛咒。國王的侍衛以仗擊地,柯蒂斯站起來,大聲命令所有的人都不准輕舉妄動。威佛也要修士們退下。

“無論你如何用謊言攻擊我,我也問心無愧,主教大人。”柯蒂斯把手放在北方人的肩上,要他們把劍收起來。

傑克強迫自己說話,“主教大人,您所說的都不是實話,我和陛下沒有做任何踰矩之事。

威佛回到座位上,拿出一張紙,遞給考柏菲。“議長大人,相信您能認得出陛下的字跡。請告訴我們,這封信是出自陛下之手嗎?”

考柏菲皺著眉頭仔細看了看那張紙再交給身邊其他貴族,“這是陛下的字跡。但上面只是一串數字。”

“這是公爵大人親手交給我的,他房中的女僕可以作證,我從他的手上拿到這封信。”威佛從考柏菲手中抽出信,舉起來揮了揮,“在十五年前,當柯蒂斯國王還只是艾佛瑞特公爵的繼承人,而卡特里斯公爵還是傑克王子的時候,他們兩人就有了不正當的關係。他們像男女一樣同床共枕,而且延續到了今日。所以他們需要找一個無法成為王后的女人來作掩飾。這就是他們罪行的證據。公爵大人,你承認這封信是由你交給我的嗎?”

“是的。”傑克回答。

“這封信是柯蒂斯給你的嗎?”

傑克在座椅上挪動身子,刻意延遲了回答的時間,“是的。“

一直沉默坐在陪審席的財務大臣張大嘴,“你瘋了!”

“威佛,你的指控太......”考柏菲脹紅了臉,“這是不可能的!”

“議長,那就由你來解碼吧。”威佛拿出一本《時光之河》,“根據公爵大人房中的女僕指證,他的房間裡有這本書。霍爾敦小姐,我聽說妳和陛下討論過這本書吧?我們是否可以合理假設,陛下也有一本呢?”

突然被點名的瑪莉嚇了一跳,張口卻無言。威佛也不打算等她回答,他把書交給考柏菲。“議長大人,不如由您來解碼吧。”

威佛告訴考柏菲該如何找到對應的字,考柏菲立刻翻起書來,和信上的數字做對照,其他陪審貴族們擠在他的身邊。威佛繼續在被告席前來回走動,“我奉上帝之名抓雞姦者已經好多年了,我知道他們的把戲。他們的信件會編碼,藏在各種地方。空心鞋跟裡,馬鞍下,麥子堆裡。他們無法控制行淫邪,他們不願停止。我們都知道這是有罪的。這是冒犯上帝、違反自然的行為,他們的歸屬是地獄,而不是王宮,更不是神聖的王位。”

“這就是你的目的吧?威佛主教,你認為我不配坐在王位上。”柯蒂斯離開他的位置,走到威佛面前,“你認為誰比我更有資格?塞拉斯?或者是哪個願意被你掌握在股掌之間的南方貴族?”

“任何敬畏上帝的人都比你有資格。”威佛不畏懼柯蒂斯的逼近,“你是有罪的人,把王位從塞拉斯手上搶來本身就是錯誤的。”

人們竊竊私語著。外交大臣說,“如果......如果你知道他們在十五年前就犯了罪,你為什麼不早一點說?為什麼讓罪人──如果他真像你所說的一樣犯了罪,為什麼讓他當了將近一年的國王才要說出來?”

威佛突然激動地走向外交大臣,“因為上帝會寬恕真正懺悔了自己罪行的人,我原本也以為柯蒂斯會懺悔。他坐在神聖的王位上,戴著諸位偉大的國王傳下來的寶貴王冠,以主之名統治基利波,他應該要懺悔,應該要改過。結果他沒有!他依舊沉溺在淫慾裡!身為主的僕人我不能再坐視不管了!”

“你是為了主還是為了自己,你最清楚。”柯蒂斯說。

“我不要求坐上王位。”

“但你希望塞拉斯回來,那就等於你自己坐上了王位。”

“塞拉斯才是真正信奉主的虔誠之人,你繼續待在王位上,會給基利波帶來災難的。”

“威佛主教,你說的行為的確是有罪的。”考柏菲站起來,把手中的鵝毛筆用力扔在威佛身上,“但你把這個東西當作罪證?”

“你說什麼?”威佛把考柏菲翻譯好的信拿過來。就和他在傑克房裡看到的一樣,只有短短一行,但內容卻大不相同。威佛抬頭瞪著傑克。

考柏菲大聲唸出信的內容,“常常喜樂不住禱告凡事謝恩*。你把帖撒羅尼迦前書當成罪惡的詩句嗎?”

“原來不是這樣的。”威佛看著信紙喃喃地說。

威佛太著急了,一腳踏進傑克的陷阱。其實只要他細心一點,或者把信帶回去之後再用他自己的《時光之河》翻譯一遍,就會發現其中的問題。威佛手上的《時光之河》是從外頭買回來的,用最新的印刷技術印製,每一本書的字數,排版,邊飾畫,全都一模一樣。可是傑克手上的是柯蒂斯親手做的,世上只有兩本的《時光之河》手抄本。柯蒂斯親自抄下文字,繪圖,穿線固定。但他畢竟不是專業的抄寫員,也沒有那麼多時間。他可以將字寫得工整,卻做不到一絲不苟地完全複製原書裡每一個字的位置。他或許只能在夜裡抽空完成,這也會影響嚴謹度。傑克比對過,柯蒂斯的手抄本大概在第五頁開始就出現偏差,每一頁的字詞位置移動,甚至越到後面字的大小就越不一致。同樣是第十頁第八行第六個字,在柯蒂斯的書和市面上買來的就是不一樣的字。為了讓讓兩本書呈現出完全不同的句子,傑克、柯蒂斯和吉利安花了整整三個晚上的時間去研究,最後只能編出短短一句。但這樣一句就夠了。傑克不停祈禱威佛會上當,祈禱他不要發現手抄本和印刷本的不同,祈禱他不要重新檢查信件。他們把所有的壓力都堆在他的身上,逼他無法冷靜思考,逼他在慌亂之下輕易就咬下這個餌。有毒的餌。

傑克應該燒掉他房間裡那本《時光之河》的,甚至連柯蒂斯的也燒掉。但是他捨不得,柯蒂斯也是,現在他們只好祈禱威佛不要發現那兩本書的存在。他們要讓他沒有時間發現。

“威佛,我們沒辦法在這裡殺了你,但我保證,你的死期不遠了!竟敢汙辱陛下!我一定要讓你死!痛苦地死!”艾德加指著威佛說。騎士團和北方人們隨他的話叫囂,惡狠狠地詛咒威佛。

儘管受挫,又遭遇赤裸裸的威脅,威佛還是很快振作起來,“公爵大人,別忘了,你簽下的自白書。你在這裡,當著聖人和天使的面,你親自寫下自白,簽名蓋印,發誓一切真實無誤。”

威佛的修士將傑克的自白書交給考柏菲和貴族們。他們一起讀了傑克的自白書,驚訝地抬頭看向傑克。

“是的,那是我親筆寫下的自白,上面寫著我和柯蒂斯發生不正當的關係。”傑克讓自己的眼眶盈滿淚水,聲音顫抖,“但我是被逼的!”

“竟然連自白書也要否認?”威佛氣極了,“無恥!”

“公爵大人,您的意思是說,您是被逼簽下自白書的嗎?”考柏菲問,“威佛有什麼能力逼您簽下這份......這份等於也會送您上火刑台的自白書?這是死罪啊!”

“大人,各位在場的好人們,你們應該也知道,在聖山院裡,那黑暗的審訊室中,有比死還要讓人畏懼的東西。”傑克哭著說。他看見柯蒂斯臉上的疑惑,希望接下來他能夠穩住。

“貴族是不能被用刑的,即使是審判庭也不能對貴族用刑。”考柏菲說。

“我想很多人都知道,我在數日前被抓進了聖山院。”傑克希望自己看起來像是被創傷嚇得崩潰,“威佛逼我寫下自白書,他說會為我取得教宗的特赦令。我不願意,他就......對我用刑。”

“滿口謊言,我並沒有對你用刑。”威佛說,其他的修士們也紛紛否認。

傑克站起來,走到威佛身邊,開始解開自己的長袍,接著是外衣,襯衫,最後是他的內衣。在眾人面前寬衣解帶實在是奇恥大辱,但羞愧令他看起來更像恐懼。他用衣服遮著自己的胸前,把後背展現給所有的人。大廳中發出一陣陣驚呼。傑克不知道自己的傷看起來怎麼樣,但想必非常猙獰,足以讓人想像那是一頓如何殘忍而暴力的鞭打,才會造成這種程度的傷害。譚雅說傑克可能得一輩子帶著這些疤痕了。但傑克看到威佛恍然大悟,理解傑克為何堅持要在聖山院裡寫下自白書的理由之後,他感覺一切都很值得。威佛的表情令傑克受的每一鞭都很值得。

“我和陛下之間是清白的!我是被逼寫下自白書的!”傑克哭著大喊,滿意地看到人們露出憐憫的表情。

只是柯蒂斯,他先是目瞪口呆,然後緊閉著嘴,呼吸急促,眼睛因為怒火而瞇起。他就像一座等待噴發的火山一樣,即將發出憤怒的轟隆巨響。但吉利安制止了他,拖住他的手臂,無聲提醒他展現必要的不滿就足夠。都已經到這一步了,不能功虧一簣。幸好吉利安凌厲的眼神和硬是壓在柯蒂斯腳背上的拐杖發揮作用,柯蒂斯很快控制住自己,深呼吸,讓格雷把他帶回座位,看著傑克把衣服穿上。

“主教大人,你做得太過分了。”包括考柏菲在內的其他貴族們看起來都相當不滿,而百姓們則面露同情。“你不能對貴族用刑!更不要說是一個公爵,還是班傑明家族的公爵了!”

“這不是我做的,這是誣陷!”威佛大聲說。

“誣陷?就像你強迫他誣陷我一樣嗎?”柯蒂斯擺出專屬於國王的冷漠,通常這代表著有人要遭殃了,“威佛主教,今天這一切都是鬧劇,卻正好揭露你叛國的陰謀。”

“騙子,你們兩個人都是。”威佛來回看著傑克和柯蒂斯,“如果那封信上寫的只是經文,為何要用密碼編寫?如果你們沒有私情,為何要透過密道在夜晚偷偷見面?你們明明就很熟悉,卻要裝模作樣?光明正大的關係不會用偷偷摸摸的行為掩蓋的!”

“因為我們是,朋友。”傑克看著威佛,和在場的每個人,說謊。他是個好演員,演了一輩子的戲。“用密碼寫信是我們從小一起玩的小遊戲。那不需要是一句經文,可以是簡短的問候,一個書上看到的句子,然後我們要去找出書房裡哪一本書可以解碼。這只是個小遊戲。是的,我們從小就認識了,我們是好朋友。我們不想因為上一代的恩怨就失去這份友誼。柯蒂斯現在是國王了,他的壓力如此巨大,他需要有個朋友和他聊天說話,聽他的煩惱。但我是被他推翻的班傑明家族,北方人痛恨我,又擔心有人利用我對抗柯蒂斯,他不能公開我們的友情。是的,只是友情,我們沒有犯下你指控的罪。每個人都需要朋友,或者你希望柯蒂斯孤獨一人承受所有,無處宣洩,最後為你所用,就像你對我父親做的那樣嗎?孤立他,趕走他所有的朋友,讓他一無所有只剩下你。主教大人,告訴我,你有朋友嗎?你曾經有過朋友嗎?”

“我有,我有朋友,”威佛看著柯蒂斯,充滿了恨,“他現在被柯蒂斯關在夏伊洛塔裡。”

“而你會為他做任何事,甚至是誣陷國王,叛國,就為了救他。”傑克說,“但你在他身邊吹進源源不斷的讒言曾讓基利波陷入瘋狂的火焰之中。”

“如果塞拉斯自己沒有打出火花,我如何讓大火蔓延?把一切怪到我身上讓你覺得好過一點,但那無法掩飾你是個同性戀、說謊的騙子的事實。”威佛已經讓自己恢復平時淡然的神色,“我本來打算傳凱蒂夫人作為證人,指證出你放蕩的過往,人們就會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你的話和詭計又如何不可信。她逃了,所以我還有一個證人要傳。我不想這麼做的,但傑克,你放棄救贖的機會。”

“你還想要抵抗嗎?”柯蒂斯說,“我現在就可以用叛國罪逮捕你。”

“我還是審判庭的審判長,而我說我還有一個證人要傳,他可以讓一切真相大白。”威佛宣布,“傳塞拉斯‧班傑明。”

******

傑克坐在椅子上,全身發冷。審判庭的確有權傳任何一個人出庭作證,即使此人現在正在夏伊洛塔裡也一樣。但柯蒂斯反對,“一但讓他離開夏伊洛塔,他就有可能被劫走,讓有心人以他的名義起義反抗。這就是你的目的嗎?讓他離開夏伊洛塔?你安排的人就可以去救他?”

“您可以把所有的軍隊都派去護送他來到此地,或是繼續用藉口抗拒,但您也阻止不了審判庭傳召證人。”威佛說,卻是對著人們而非對著柯蒂斯,“還是說你心虛了?因為我們都知道,塞拉斯不會在此說謊。”

他說的沒錯。自從認識柯蒂斯,傑克已經說了將近一輩子的謊了。他幾乎隨時隨地都在假裝成一個不是自己的人。他曾經假裝自己是個純潔、優秀的王國繼承人,沒有愛上另一個男人,沒有和他一起墮落;他也曾經假裝自己是個放浪荒唐的王子,讓別人以為他很喜歡糜爛的生活,而不是為一個男人哀悼;現在他在這裡假裝自己和國王之間只有清白的友情,沒有在床上的纏綿悱惻,親密的結合,沒有溫柔的吻和擁抱。對於說謊他無所畏懼,只要是為了守護他的愛,他可以再說更多的謊。但塞拉斯不一樣。在聖地,在天使和聖人之骨的注視之下,塞拉斯不可能會說謊。眾所皆知他虔誠地近乎瘋狂,如果威佛要他按著聖經發誓,那麼他說的一切人們都會相信的。這就是為什麼柯蒂斯中毒的時候威佛冒死闖進夏伊洛塔見塞拉斯。他要告訴塞拉斯他的計畫,他要塞拉斯配合他。

而傑克相信塞拉斯會的。

柯蒂斯在和吉利安討論之後決定同意將塞拉斯帶過來,同時調動夏伊洛城內的守軍。傑克猜吉利安應該是要艾德加和格雷走水道和地下通道,盡量減少塞拉斯出現在城中的機會。塞拉斯雖然已是階下囚,還是有人會以他的名義反抗,雖然都很快就遭鎮壓,但只要他活著一天,這種情況就不會停止,他永遠都會是柯蒂斯的威脅。無論柯蒂斯是否是個更加稱職的國王,永遠都會有人懷念過去的時刻,或因為失去的利益和任何不順遂而將不滿發洩在柯蒂斯身上。柯蒂斯卻遲遲不願審判塞拉斯,傑克也很好奇他的原因。但現在不是探究的時候。

傑克總是在埋怨塞拉斯。他真心恨過塞拉斯,怨他的不理解,恨他的冷酷,永遠不打算原諒他對柯蒂斯做的事。但傑克忘了,塞拉斯也有很多埋怨傑克的理由。塞拉斯重視名譽,極好面子,他最大的盼望就是傑克能娶妻,為他生下班傑明家族的繼承人,好讓班傑明的統治永遠延續下去。傑克卻偏要做相反的事。在外國君王面前出醜,破壞班傑明家族的名聲,拒絕結婚,讓班傑明家族的血脈斷在他的手裡。傑克和柯蒂斯的愛更是嚴重挑戰塞拉斯的信仰,他不可能會違背信仰為傑克的戀情掩護的。因為對塞拉斯來說,這不是愛而是罪。到最後,傑克甚至對他舉起了劍。他自己的兒子起兵反抗他。塞拉斯是個失敗的父親,傑克也不是個合格的兒子。

他們就要在這裡結束了嗎?

他們等待,心中各有盤算。傑克相信在艾德加和格雷帶著諭令去調動軍隊的同時,威佛的手下也把消息傳出去了。這又是另一個威佛丟給柯蒂斯的困境。威佛告訴艾德加和格雷,別讓塞拉斯死了,要是讓人誤會柯蒂斯殺他滅口就不好了。艾德加原本要衝過去毆打威佛的,結果被格雷拉住了。如果塞拉斯在路上被威佛的人劫走,他們就可以用他的名義聚集反抗勢力;如果塞拉斯順利來到這裡作證,現場的所有貴族會一起把柯蒂斯綁上火刑台;如果塞拉斯在中途發生任何意外,都可以當成是柯蒂斯殺人滅口。

但現在待在聖山院裡外的人除了等待和交頭接耳討論也無法做任何事。修士們開始分送茶水,傑克聽到外頭還有機靈的小販叫賣零食點心的招呼聲。傑克好想離開證人席,到柯蒂斯的身邊去,和他握著手坐在一起。不管將要發生什麼事,他們都要一起面對。就算下地獄,他們也要一起去。

一個修士推開人群快步走進來,在威佛耳邊說話。然後有另一個宮廷侍衛也跑到柯蒂斯面前。

“有位自願作證的女士正在外頭,我們應該讓她進來。”吉利安搶先在威佛出聲反對之前就宣布。

人群推擠著讓開一條路,傑克看見瑪格麗特。她身上穿著一件和現在的場合並不相配的紅色禮服,手上拿著一綑捲起來的布匹。她走到柯蒂斯和審判席前屈膝行禮。

“方達小姐,妳自願前來作證?”考柏菲問。

“是的,聽說今天的審判有了非常出人意料之外的發展,我決定站出來釐清一些事情。”瑪格麗特看看四周,深呼吸幾次才能繼續,“威佛主教指控卡特里斯公爵大人和國王有染,這不是事實。”

“妳有何證據?”

“我......公爵大人和我愛慕彼此。”瑪格麗特很快看了傑克一眼,“我身上的禮服就是最好的證據。這是蜜雪兒公主──我是說蜜雪兒夫人的禮服,公爵大人轉送給我的。”

傑克看了看柯蒂斯,他很意外。連吉利安也是。

宮務大臣從旁觀的人群中擠了出來,仔細盯著瑪格麗特的禮服好一陣子才說。“雖然有一點修改,但是的,這是蜜雪兒夫人的禮服。王室成員的用品都有紀錄的,這是夫人為了聖誕晚宴特地訂做的。”

“我還有很多其他蜜雪兒夫人的禮服,所有康威爾夫人的侍從女官都可以作證。”瑪格麗特看向女孩們。

瑪莉站起來,其他的女孩也跟進。“是的,方達伯爵被處決之後,瑪格麗特突然多了很多昂貴的新禮服,我們問過她,她說這是公爵大人的禮物。”

“蜜雪兒夫人的房間被封禁了,公爵如何能夠取得?”威佛提出質疑。

“是我為公爵大人開門的。我也事先請示過陛下,他說幾件衣服而已無所謂。”宮務大臣回答。

“是,幾件衣服而已不代表什麼。”威佛說,“方達家現在一貧如洗,或許只是施捨。”

“我們常看見瑪格麗特和公爵大人一起彈豎琴,他們看起來挺要好的。”莎拉說。傑克不知道這些女孩們是出於朋友之情還是判斷現在國王比較占上風所以決定伸出援手。

“幾件衣服的確不代表什麼。”瑪格麗特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綢緞做的布包,攤開來,拿出當初傑克送她的黃金蝴蝶胸針,“難道這也不算什麼嗎?”

眾人推擠著往前看,胸針的華美和貴重讓他們驚嘆。宮務大臣接過來檢查之後又還給瑪格麗特,“的確是當初的王子用品。”

瑪格麗特點點頭,攤開那捲布匹,那是一副繡了一半的小掛毯,小餅乾爵士的臉和身體已經完成了,還剩下四隻腳等待繡上。“這是我打算回送給大人的禮物。”

傑克並不知道瑪格麗特打算送他這幅掛毯。而且他本來以為瑪格麗特會把胸針很快賣掉。

“方達小姐,在審判庭做出偽證是要被吊死的。”威佛警告她。

瑪格麗特畏縮了一下,“但我只是來說出事實的。大人和我互相愛慕,他不......他不會和男人有不當關係的。”

“好了,大家應該對於方達小姐的話應該沒有任何懷疑了。”考柏菲很快下了結論,而且不允許威佛反駁。瑪格麗特走到證人席來,坐在傑克的身邊。用力呼出一大口氣。

“謝謝妳。”傑克悄聲說。

“不。”瑪格麗特舉起胸針,“我才該謝謝你,讓我沒有對人失去信心。”

******

他們等著,疲倦而且不耐。直到過了正午,外頭突然爆出喧嘩與騷動。魚貫而入的士兵們粗魯地推開人群,腳步沉重而急促,護送塞拉斯抵達聖山院。領頭的艾德加受傷了,格雷看起來也氣喘吁吁。他們果然在接近聖山院的時候遇襲。米蘭達的父親安達克特伯爵帶著他的士兵等在夏伊洛塔附近的每一個出口,試圖劫走塞拉斯。他們在狹窄又人多的巷道中展開追逐與打鬥,艾德加為了保護塞拉斯而被鋒利的刀劍劃傷了手臂。他們損失了幾個士兵,援軍在其他緊追在後企圖劫囚的人將他們包圍之前趕到。安達克特伯爵和手下的人沒死的都被逮捕了。

聽見自己的父親被逮捕,米蘭達的臉一瞬間失去血色。女孩們握住她的手,和她靠在一起。

和身邊的騎士們不同。塞拉斯看起來完全沒有因為剛才驚險的時刻而受到影響。事實上,就連被監禁將近一年,除了更多頭髮轉為灰白,似乎也沒有改變他半分。他穿得像個國王,昂首闊步的樣子像個國王,向民眾百姓打招呼的樣子像個國王,伸出手給人們親吻的樣子像個國王。他全然的自信讓幾乎所有的人都忘了他是個被推翻的暴君。沒人對他口出惡言或比出侮辱的手勢,甚至還有人向他行禮。除了王冠現在是戴在柯蒂斯的頭上之外,塞拉斯看起來依舊像個國王。他理所當然地坐在威佛為他準備的高背椅上,環顧四週,然後凝視著坐在審判席的貴族和修士們。財務大臣差點就為他站起來了,被眼明手快的考伯菲制止。塞拉斯彷彿就和過去一樣,帶著一點國王常常會有的不耐,抽空接見他的臣子,掛上包容的笑聽他們的請求和意見。

看到父親讓傑克很激動,他沒料到自己會有這樣的反應。他已經一年半沒有見到父親了。但塞拉斯沒有看傑克,也沒有看柯蒂斯。

威佛離開他的坐位,來到塞拉斯的面前,深深一鞠躬。“陛下,相信在來的路上,已經有人向您解釋過請您過來的原因。”

“威佛主教,我必須提醒您,班傑明大人現在已經不是國王了,您不能稱他為陛下。”這是吉利安在整個審判裡第一次公開發言,“您的陛下在此,是柯蒂斯國王,而您對他犯下了死罪。”

塞拉斯輕聲笑了,彷彿他覺得這一切很有趣。他帶著一抹淺淺的微笑,看看威佛再看看柯蒂斯。很奇怪,傑克在他身上看見塞拉斯過去的樣子。不是在他對燒死人產生異常興趣的這幾年。而是在很久以前,他會什麼都不做就只看著傑克騎馬,把一朵花別在蜜雪兒的頭髮上的那幾年。是他會彈著魯特琴當著所有貴族大臣的面唱歌為羅絲慶生的那幾年。是他為了照顧傑克徹夜未眠的那幾年。

“犯下死罪?基於什麼理由?”塞拉斯出現在這裡似乎給了威佛再度戰鬥的勇氣,“我說柯蒂斯‧艾佛瑞特和傑克‧班傑明從十五年前就有了不正當的關係,直到今日這份關係依舊存在。他有罪!違背了主的教誨!他是罪人!他屬於地獄而不是坐在搶來的王位上!我說出實話,我讓你們看見他邪惡的真面目!”

“你所謂的證據都不成立。你在說謊!汙衊國王!”吉利安大聲回應。“這是叛國!”

在場的北方人和民眾跟著他指著威佛大喊叛徒,說他才應該被逮捕處死。

“那就讓基利波真正的主人說話吧!”威佛指向塞拉斯,“上帝決定的國王!他手上握著真言之鑰!”

他們拿來聖經。塞拉斯站起來,和威佛一起伸出一隻手,按在聖經上。

“塞拉斯,您願意發誓,今日在此,只說真話,絕無虛假嗎?”威佛說。

“我願意。”塞拉斯說。他的聲音依舊低沉,卻沒了傑克印象中的冰冷。傑克想,就這樣吧,他的生命原本就是塞拉斯給予的,現在由他奪去,就當做補償過去傑克讓他生氣失望的錯吧。

“十五年前,艾佛瑞特公爵的兒子柯蒂斯爵士,和王子傑克,曾經發生過不正當的關係,這是真的嗎?”威佛問。

塞拉斯看著威佛,“不,這不是真的。”

群眾譁然,傑克站了起來。威佛瞪大眼睛,“他們同床共枕,犯下可憎的罪!你是知道的啊!”

“不,這不是真的。”塞拉斯堅持他的答案。

“難道你不是因為如此,才對艾佛瑞特公爵下了如此重的判決?派人在流放的路上殺了柯蒂斯的嗎?”威佛近乎尖叫。“你哭著向我懺悔,說你沒有管好傑克才讓他墮入罪惡的深淵!”

“不,”塞拉斯平穩而清晰地回答,他的手還放在聖經上,“這不是真的。”

“你這樣做,柯蒂斯也不會饒你一命的。”威佛的聲音破碎而絕望,“我可以幫你回到王位上的,拯救你兒子的靈魂的。”

塞拉斯聳肩,“那我又何必包庇一個隨時會殺了我的人呢?”

“你在主的殿堂裡撒謊,將來你到他的面前,你要怎麼面對他?”威佛看起來很傷心,像這世上所有的光都被奪去了一樣。

塞拉斯把威佛手上的聖經拿過來,“嗯,我想那就是我和上帝之間的事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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