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中的侍從女官lady in waiting是負責陪王室女眷打發時間的貴族女性,不用做粗重的工作,就是陪著主子而已。所以貴族夫人們才會那麼不爽,因為她們覺得自己的身分比康威爾夫人高貴。
希望你們喜歡,有任何意見我都很歡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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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克可以不怕死,端看什麼理由使他擁抱死亡或生存。十五年前,當艾佛瑞特公爵的計畫失敗,柯蒂斯又因為傑克那一秒鐘的遲疑和不信任而被塞拉斯抓回夏伊洛之後,傑克便帶著一把刀子,闖進塞拉斯的書房。書房裡除了塞拉斯以外的每個人對於王子帶刀闖到國王面前都顯得相當驚慌,因為這該被視同叛國。但傑克舉起刀子,在自己的手臂上劃一刀,讓鮮血噴在塞拉斯昂貴的波斯地毯上。
“不准判他死刑,”傑克用鮮血淋漓的刀子指著塞拉斯,“不然這把刀就要插進你獨生子的脖子。”
他回到房間,讓侍從幫他包紮傷口。羅絲來的時候,傑克躺在床上不發一語,睜著大眼睛瞪視繪有天使圖樣的天花板。王后什麼都沒有說,她大概也知道傑克和柯蒂斯的關係,更清楚傑克的死亡威脅不是隨口說說而已。她只是坐在傑克的床邊,摸摸傑克的頭髮和臉頰,看著她的傻兒子,眼神已經失去往日的光彩,取而代之的是悲傷與恐懼。蜜雪兒整日整夜陪在他身邊,握著他的手,跟他說話,親自餵他吃飯,要他振作起來,把他房間裡所有尖銳的東西都叫人搬走。傑克看著姊姊,心想她真傻。她忘了王子寢宮很高的,如果柯蒂斯的腦袋真的落地,從窗戶到柯蒂斯身邊的距離只要花短短幾秒而已。
傑克用血寫下的宣言收到成效。身為貴族,柯蒂斯交由國會審判,而國會聽塞拉斯的命令,判處柯蒂斯流放之刑。他將被送到西方邊境去,成為一個奴隸,直到永遠。當然,前提是他沒有死在迦特的砲火之下。傑克在聽到蜜雪兒帶來的判決結果之後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至少他還活著,他在心中感謝上帝,感謝天父沒有因為他們犯下的罪就收回柯蒂斯的生命。接下來的每一天,他都跪在王家小教堂的祈禱台前,祈禱柯蒂斯的平安。不吃飯,不睡覺,他寧可把自己獻給神,也要祈求柯蒂斯的平安。
直到蜜雪兒再度帶來噩耗。傑克當時正在窗邊,望著遙遠的西方,想像柯蒂斯顛簸而漫長的旅程,終點不是美麗的風景,或是溫暖的家,而是一生的奴役。他的柯蒂斯,那樣高大英俊,神采奕奕,像希臘神祇一樣閃耀,同時又那麼深情愛著傑克的柯蒂斯,因為他們的父親們,而淪落到這個下場,這不公平。
蜜雪兒衝進他的房間,臉上滿是眼淚。“傑克,柯蒂斯......柯蒂斯他......”
傑克隱約猜到,所以他沒有轉過頭去面對姊姊。“他怎麼了?”
“他......”蜜雪兒的聲音嘶啞,“押送他的隊伍在路上遇到強盜的埋伏,他......他死了。”
傑克聽到這個消息,很奇怪的,一點也不感到驚訝。因為在內心深處他知道,塞拉斯不會原諒傑克和柯蒂斯一起犯下的罪。他跳上窗檯,聽見蜜雪兒的尖叫聲,和侍從們的大吼。他閉上眼睛準備往下跳的時候被一個人緊摟住他的腰,用力拖了下來。慌張的侍從們關上窗戶,把傑克拉起來,才發現把他抓下窗檯的人是蜜雪兒。
“你瘋了!你怎麼可以這麼做!”蜜雪兒用力打他一巴掌,然後抱著他哭,“他不會希望你跟著他去的!”
柯蒂斯被運回夏伊洛,傑克和蜜雪兒去見他最後一面,塞拉斯也在場。他們已經洗淨他的屍體,但他的臉部因為多次強烈的撞擊而腫脹難辨,蜜雪兒只看了一眼就哭著跑出去。蜜雪兒差點就成了柯蒂斯的妻子,雖然她因為他的嚴肅而有點怕他,但他們畢竟也是一起長大,認識了十年的人。
傑克至今都不知道他當時是怎麼撐下來的,或許靠的就是髮絲一般細的懷疑,悄悄爬上他的心,也可能因為他就是拒絕相信柯蒂斯會死。他靠近那具屍體,那個身形的確很像他,身上的刺青也和柯蒂斯身上的一樣。有艾佛瑞特家的家徽和基利波的國徽,有十字架,有一句聖經經文:飢渴慕義的人有福了。這真的很像傑克的柯蒂斯。他的身上有很多傷痕,想像他生前受到的毒打和利刃的戳刺,傑克心如刀割。
塞拉斯在看,但傑克無法控制自己。他伸手去觸碰柯蒂斯的手,那雙手曾經那樣溫柔地擁抱他,如今再也沒有半點力了,只是一塊毫無生息的死肉擺在那裡。他手指上的家族戒指早就被拔下,現在或許在哪個盜匪或獄卒的錢袋裡。那個戒指底下曾經藏著他們秘密的愛,一隻黑色的蝴蝶棲息在他的手指上。
但現在那隻蝴蝶不見了。
傑克必須不動聲色,但那真的很難。躺在這裡的不是柯蒂斯,因為他的手指上沒有蝴蝶。不管是誰找來這具屍體,把他打得面目全非,刺上柯蒂斯的紋身,他或他們都不知道柯蒂斯手指上的祕密。傑克幾乎不能呼吸,他希望塞拉斯以為他的激動是因為傷心而不是狂喜。一個穿著嶄新的侍衛制服的年輕男子走到他的面前。
“殿下,很抱歉,我們沒有保護他。”年輕男子輕聲說。他是大衛。
塞拉斯的聲音宛如喪鐘響起。“你們的罪必須停止,傑克,你是我的兒子,我只能這麼做。將來到上帝的面前接受審判時,你會感激我的。”
塞拉斯走到他的身邊,“下次你想從窗戶跳下去或是拿刀刺自己的時候,想想柯蒂斯的母親。”
後來他也是用這招強迫傑克和迪莉亞結婚的。沒人說好方法不能重複使用對吧?只要管用就行。
大衛後來受到塞拉斯的提拔,官位一次比一次高。雖然大衛沒有正式承認,但傑克知道他和當初押送柯蒂斯的士兵都是受塞拉斯之命,在路上殺了柯蒂斯,然後回報遇上盜匪。大衛替塞拉斯辦這件骯髒事,換來他的信任,雖然他不知道為什麼,沒有完成這個任務。救柯蒂斯一定是北方人而且是熟悉柯蒂斯的人所主導,否則無法得知柯蒂斯身上的紋身,而大衛協助他們。傑克不知道大衛的動機,大衛也沒有說過。在傑克有如行屍走肉般泡在酒和性愛之中時,他總是那個蜜雪兒派來帶他回去的人。他沉默地扶著傑克上馬車,遞水給他,為他接住嘔吐物,替他擦嘴。
或許大衛再也看不下去了,有一晚他們單獨在馬車裡,要從離宮回到夏伊洛。大衛在沉重的夜色和氣氛之中開口說,“你不要擔心,他還活著。”
他們不用說出那個名字,傑克知道大衛說的是誰。
“是你,救了他?”傑克問。
“是的。”
“那麼你也救了我。”
接下來他們沒有交談,就這樣一路回到王宮,他們再也沒有提到過這件事。
和大衛相處越久,傑克就越喜歡大衛。雖然有時候大衛受到塞拉斯的賞識之多讓傑克有些忌妒。傑克能感覺到,塞拉斯希望自己的兒子是大衛。他忠實而虔誠,不多話但很可靠。傑克能看得出來他並不贊成塞拉斯的宗教狂熱,總是想辦法避開這類的國王命令,或是製造一些小意外讓那些原本該上火刑台的人逃走。直到塞拉斯開始對他起疑,他還是待在王宮裡。
傑克有一次也看不下去了,他問大衛為什麼不離開。
“我是人質。”大衛說。
“你是誰的人質?”傑克問,他想不到有誰有理由要將大衛綁在王宮裡。
大衛的笑苦澀而真實,“我對蜜雪兒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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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一定不愛她。”亞瑟很肯定地說。
“怎麼會?”傑克看著長桌後兩個腦袋靠在一起說話的柯蒂斯和康威爾夫人,“人人都說陛下很寵愛她。”
“看看周圍,傑克,”亞瑟雖然嘴巴裡還嚼著烤羊肉,但平時溫和的眼神此刻變得犀利無比,“他們恨她。”
“很明顯。”傑克說。
那些貴族們,一邊交頭接耳一邊把眼睛盯在康威爾夫人過度裝扮的頭髮上,鄙夷的神情絲毫不加掩飾。康威爾夫人此刻對他們而言就像一塊堵在通往王后寶座路上的大石頭那樣令人不悅。如果瑪莉的眼神是刀子,康威爾夫人早就已經死了。米蘭達板著臉仰頭喝酒,很快就再倒了另一杯。
“我絕不會把我心愛的女人放在這種處境。”亞瑟做了這樣的結論,同時切下另一塊羊肉送進嘴裡。
“這不一樣,她是國王的女人,伴隨國王寵愛而來的永遠都是忌妒。”想到亞瑟竟然可能是第一個揭穿這個騙局的人,傑克就不敢相信。但想一想,好像也不奇怪。亞瑟是懂愛的人。
“更糟糕的是,”凱蒂端著酒杯說,“她不懂什麼是低調。”
傑克不知道柯蒂斯和吉利安挑選她的時候有沒有考慮到這一點。通常有點政治嗅覺的女人處在這種境地都知道,保持低調,想辦法迷倒國王以外還要迷倒其他人,多交些朋友,拉攏靠向自己的勢力,用人脈武裝自己。但康威爾夫人顯然沒有這樣的智慧,也沒有人教她該怎麼做。她在宮裡沒有任何朋友,也不打算去交幾個新的。她盡可能地引人注目,專心致力在成為一個很好的箭靶,而柯蒂斯也很努力讓這個靶子越變越大。
柯蒂斯總是當眾表達對她的“喜愛”。他和其他貴族一起狩獵的時候送她一匹漂亮的母馬;舞會的時候賞了她一條鑽石項鍊;他向人們稱讚她的風趣與智慧;他在晚宴時宣布要為她做了五套新禮服;牽著她的手,帶著一群侍從和貴族在花園散步,兩人愉悅──而且音量過大──的歡笑聲響遍王宮。柯蒂斯對自己的合作夥伴顯然頗為大方,其他的貴族們在他面前吹捧他的慷慨,轉過身去卻閉眼搖頭。康威爾夫人對柯蒂斯給予的一切都表現得欣喜若狂,傑克不知道她是否察覺到自己的背後有多少帶著不屑的瞪視和詛咒。
傑克不需要離開南院也能清楚知道康威爾夫人的一舉一動,她是現今宮廷裡最火紅的人物,譚雅和其他僕人們自會為傑克捎來她的消息,無論傑克喜不喜歡他都會知道。康威爾夫人說了一個連水手聽了都會臉紅的骯髒笑話;康威爾夫人在午宴上把酒灑了一身;康威爾夫人在西班牙大使面前說錯話讓場面變得尷尬;康威爾夫人頭上插的羽毛多到可以讓金翅雀築巢;康威爾夫人把手伸到其他貴族夫人和小姐們的面前要她們瞧瞧國王新送的黃金手環。是的,康威爾夫人是現今整個宮廷乃至夏伊洛上至貴族社交圈下至平民百姓最熱門的流言主題,但她也成為許多人的嘲笑的對象。人們談論著,一個鄉巴佬,一個低俗的女子,靠著什麼樣的本事爬上國王的床。將丈夫丟在寒冷的家鄉,用她的不貞換來的榮華富貴是否如想像般的可口。
從康威爾夫人對柯蒂斯笑的樣子看起來,的確很可口。她拉著柯蒂斯的手站起來,將他拖到大廳的中央。她鑲著珠寶的新禮服和柯蒂斯送她的藍寶石項鍊在搖曳的燭火中看起來閃耀著虛幻的光芒,臉上的歡快神情讓所有人都知道此刻的她是全世界最快樂的女人,而柯蒂斯一閃而過的不悅則很快被他的自制力壓了下去。康威爾夫人要求宮廷樂師彈奏一首傑克沒有聽過的曲子,樂師們看看彼此,一臉茫然。
“什麼?你們沒聽過德拉舞曲嗎?”康威爾夫人張開雙手強調自己的無法置信,“你們是宮廷樂師耶應該什麼都要會彈的啊。”
首席樂師站起來,“請夫人原諒,我們的確沒有聽過這首曲子。這是來自北方的民謠嗎?”
康威爾夫人翻了一個讓她看起來有些刻薄的白眼,“柯蒂斯,我們應該換掉這些樂師,他們什麼也不會。”
她沒有稱柯蒂斯為陛下,而是直呼他的名字,彷彿他們已經認識了好幾年而非幾週而已。樂師們低著頭,等待國王因為情婦一句話就將他們全部撤換。傑克希望柯蒂斯別這麼做,那會讓他看起來像個縱容情婦撒野的昏君。幸好柯蒂斯只是輕拍她的手背,“沒關係,親愛的,要他們之後學起來就好了。”
樂師們彈起另一首適合跳舞的曲子,貴族男子和小姐們紛紛起身參加。男子站一排,女子站一排。這是一首當年羅絲還是王后時親自編的舞蹈,讓男子們可以含蓄得體地向女孩們表達他們的愛慕之情,幾乎每個出入宮廷的男女都會跳。他們隨節奏移動、旋轉、拉手,交換位置。不過在開場沒多久康威爾夫人就破壞了隊形,應該往右踏步的時候卻往左一跳,和她身邊的瑪莉撞在一起。
她瞪著被彈開還要努力不發怒的瑪莉,然後在柯蒂斯過來扶她的時候才吃痛地摀著自己的肩,“換一首曲子吧,柯蒂斯,瑪莉小姐不會跳。”
瑪莉當然會跳,傑克記得她是這首曲子最出眾的舞者,將被求愛的女子欣喜又羞怯的心情用輕盈的舞步表現得活靈活現。聽見康威爾夫人臉不紅氣不喘的指控讓瑪莉驚訝地張開嘴。她想解釋,但柯蒂斯揮了揮手,“換一首吧。”
這次瑪莉和米蘭達交換位置。音樂響起,米蘭達優雅地屈膝行禮,對著面前的舞伴微笑,眼睛看了柯蒂斯一眼。她今天沒有盤起頭髮,而是讓柔順的金髮像瀑布一樣落在肩膀上,頭上戴著柯蒂斯之前送她的髮帶。她隨著音樂搖擺,秀髮在背後飛揚,裙擺像一朵飛舞的花,她的舞伴看著她傻笑。她和其他女孩一樣伸出自己的手給對面的男子,他們牽著手轉了一圈,然後和身邊的人交換舞伴。柯蒂斯現在牽著米蘭達的手,準備做另一個轉身。
康威爾夫人突然往後退了一步用力撞在柯蒂斯的懷裡,讓他和米蘭達牽著的手鬆開。康威爾夫人毫不害臊地貼在柯蒂斯的胸前,“柯蒂斯,我只想要和你一起跳舞,來,牽著我的手。”
“這個女人在自掘墳墓。”亞瑟說。凱蒂和傑克都贊成他的話。
傑克必須為柯蒂斯的演技喝采。柯蒂斯假裝沒有看見米蘭達垮下的臉和瑪莉憤怒的眼光,假裝沒有聽見人們掩著嘴交頭接耳。他不跳了,把手放在康威爾夫人的腰間,帶她回到坐位上,聽她誇張地大笑,還一臉為她著迷的樣子。
傑克看見米蘭達和瑪莉交換了一個同仇敵愾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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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之前國會和大臣們擔心柯蒂斯不結婚,那麼此刻他們覺得即使不結婚也比現在的情況好得多。
傑克在國王私室的小房間裡看見考柏菲依舊一臉痛心疾首,就和他上次來國王私室開會時一樣,只是這次他痛心的是完全不一樣的事情。“陛下,請您重新考慮其他的人選吧,康威爾夫人真的......”
“很吸引人,您不這麼認為嗎?”柯蒂斯微笑,“我的內心充滿了喜悅,大人,戀愛真是件美妙的事,我感覺受到上帝的祝福。”
考柏菲深吸一口氣,張開嘴又閉上。
柯蒂斯看著長桌旁的大臣們,“看看你們,之前要我趕快找個女孩,我找到了,你們又不高興。難道你們不希望我快樂嗎?”
“陛下,我......我們看見您快樂當然很高興。您一直都很勤奮,有人可以......安慰您的辛苦這樣當然很好。”外交大臣看看他的同事們,希望有人能聲援他,“但我們是希望您可以找個有資格成為王后的人選。而康威爾夫人......她......”
國璽大臣突然尖聲說,“她結婚了!”
“這的確是個問題。”柯蒂斯點點頭表示理解,“但我無法阻止心中的愛意奔騰。”
“將她收為您的情婦吧,”吉利安說,顯然他們正在照著劇本進行演出。如果柯蒂斯舉止如此荒唐,身為心腹的吉利安卻什麼都沒說那才會讓人起疑。“另外立個貴族女孩為王后,然後給康威爾爵士一塊封地和一筆錢讓他閉嘴就可以了。”
大臣們紛紛表示同意。考柏菲連忙附和,“是的,陛下,做為情婦就可以了,歷來國王收已婚女子為情婦時都是這樣處理的。康威爾僅有一個又小又貧瘠的農場,賜他一塊豐饒的土地,再加上國王的諭令,他會同意的。”
柯蒂斯搖搖頭,“她是我珍惜的女子,我不能這樣待她。”
“陛下,但她已婚,又不能結婚。就算她的丈夫死去,她也不能成為王后。”傑克想泰特伯爵應該也是這齣戲裡的一角,他現在一臉沉重。“請陛下為了基利波的繼承人著想,重新選擇伴侶吧。”
“更何況她結婚多年卻沒有孩子,或許她沒有生育的能力。”
“她已經三十歲了,我懷疑她是否能生出孩子。”
“即使她能生,這樣的女子如何能夠成為基利波的王后!”
“或許我們可以讓他們教區的主教宣布他們的婚姻無效?”
“身為王后,品行和家世也很重要!康威爾夫人兩者都不具備,連成為伴妃也沒有資格。”
大臣們七嘴八舌吵起來,只有威佛沉默著。傑克害怕他的無言,但當他開口的時候也讓傑克害怕。威佛會知道這只是為了消除騎士團謠言所想出來的緩兵之計。傑克根本不知道該拿他怎麼辦。
“夠了。”柯蒂斯說,讓大家安靜下來。“關於她婚姻的問題,你們再慢慢想辦法解決,我想要先和你們討論下一屆國會改選的問題。”
考柏菲的眉頭皺在一起,“陛下,我們──”
“是我的臣子,”柯蒂斯打斷他,“幫我解決問題是你們該做的事,我給你們時間慢慢想,我也會思考你們的建議。現在要來討論國會的事情,大人,您是議長,這件事的重要性應該勝過我的感情問題吧。”
柯蒂斯語氣裡的強硬和失去耐心讓大臣們很快識相閉嘴了。
會議結束之後,大法官諾里斯留下來,要求和柯蒂斯單獨談話。柯蒂斯相當敬重他,常常花很長時間與他討論,向他請益。諾里斯離開夏伊洛的期間,並不僅僅窩在鄉下自怨自艾而已,他依舊關心國事,同時也不曾放棄學習更多知識的機會。他回來之後依他在民間所見所聞寫了很多建議書給國王,柯蒂斯都用心研讀。柯蒂斯會躺在傑克的大腿上,念諾里斯的建議給傑克聽,詢問傑克的意見。傑克聽一聽總是很感慨也很愧疚,他過去金光閃閃的生活是建立在人民辛勤勞動的汗水上。
“陛下,我想請問您一件事情。”諾里斯說。
“什麼事情?”
“您為何一再拖延對塞拉斯的審判?”
柯蒂斯看著自己的手,目光飄向牆邊的畫,還有小房間的方向。“我想要為他選擇公正的法官。”
“您已經汰換許多不適任的法官了,如果您需要人選,我可以為您提供名單。但您卻像是忘了這件事一樣。”諾里斯的語氣裡有輕微的責備。“塞拉斯是貴族,審判貴族必須要由國會進行,以國會現在的狀況,無論您想要什麼審判結果他們都會如您所願的。”
傑克能聽出諾里斯的暗示。塞拉斯接受審判的下場是死是活,全掌握在柯蒂斯的手上。國會會為了討好柯蒂斯而做出他想要的審判結果。傑克的雙手緊緊交握。之前他太專注在自身的處境上,幾乎忘了塞拉斯還在牢裡等待他的命運將會指向何方。無論如何,他都是傑克的父親,傑克對於自己竟然忘了擔心他的安危而感到愧疚,因為他對日後的打算裡從未有塞拉斯的一席之地。或許他就是這樣糟糕的兒子,所以才會有塞拉斯這樣糟糕的父親。
“如我所願,這正是我不希望的。”柯蒂斯輕聲說。
諾里斯看著柯蒂斯,“如果要進行我們的計畫,那麼塞拉斯的罪行和處刑一定要確定下來,他是前任國王,不能一直放在那裡不管。班傑明家族的統治必須做個徹底的了結。”
“我知道。”柯蒂斯搓著手,“我必須坦承,我的理由是私人的。”
諾里斯有些驚訝,“國王必須無私。”
柯蒂斯苦笑,“國王也是人。”
諾里斯想了想決定暫時退讓。“好吧,我相信您有您的考量,我只是提醒您一下。”
“謝謝您的直言不諱。”柯蒂斯突然想起,“有任何大衛的消息了嗎?”
諾里斯搖頭,“很遺憾的,沒有。”
“他沒有繼承王位的資格,所以千萬不要傷害他。”
“我明白。”
“如果沒有更多問題您可以退下了,”柯蒂斯向他點頭致意,“大人。”
“陛下。”諾里斯站起來行禮之後就離開了。
傑克從小房間裡出來,柯蒂斯看著他,“別問,現在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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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康威爾夫人進宮之後,柯蒂斯經由密道到傑克寢室找他的次數就變得很少。傑克想他大概是要假裝流連忘返於情婦的房間,當個被愛情沖昏腦袋的糊塗國王。他必須抵擋來自各方的質疑與反對,捍衛他心愛的女孩,即使她已經和別人結婚,這個小小的缺憾也無法動搖他。傑克大概是唯一一個知道柯蒂斯能有多深情的人,而其他人則驚訝於柯蒂斯冷酷的外表之下有一顆細膩的心。傑克看著柯蒂斯對康威爾夫人笑,親暱地喊著她的名字雀爾西,把餐桌上最肥美的肉賞賜給她。他看著柯蒂斯扶她上馬,為她拂去裙擺的泥土,挑起髮間的一片樹葉。柯蒂斯過去很少大笑,他總是緊繃在國王的面具之下。但現在他能因為康威爾夫人一句粗魯的話而讓整個宮廷的人都聽見他的笑聲。
柯蒂斯在演戲,傑克也知道。柯蒂斯向他再三保證過,國王寢宮和康威爾夫人寢室之間那扇門絕不會開啟。但看到柯蒂斯向傑克以外的人展露原本專屬於傑克一人的溫柔,他難免感到有些不舒服,有一點不安。因為他能看得出來,柯蒂斯並不討厭她,和她在一起的時候或許還感到某種程度的放鬆。康威爾夫人講話和舉止粗魯宛如市井小民──不,她本來就是個市井小民,一個最低階爵士的妻子,過著市井小民的生活。她必須親自生火煮飯,養雞餵鴨,動手宰羊,為了洗個澡提水十遍。她和出入宮廷那些舉止端莊優雅、規矩繁多的貴族婦女們截然不同。當她看見一個水坑,會撩起裙子直接跨過去,其他貴族女孩會等她們的僕役在水坑上鋪塊布讓她們踩。當她想笑的時候她就大聲笑,她看敏斯的愛情悲劇時痛哭流涕。她會一口氣喝掉一整杯啤酒,吃麵包的時候會抹上厚厚一層奶油再用手撕下一大塊。柯蒂斯曾經在外流浪十五年,雖然他還沒有和傑克好好談過,但那十五年想必不是舒適的日子。他體驗過也習慣這樣的生活和行為舉止,這對他來說並不像其他貴族所以為的那樣糟糕。
這個女人如果不要那麼愛炫耀和張揚她所獲得的寵愛或許還不會招致那麼多厭惡和批判的眼光。她一天到晚向其他貴族女眷展示她獲得的新衣服和珠寶,不停說著柯蒂斯對她如何疼愛。而她在舞會上的表現也顯示她絕不是個誤入叢林的小兔子。傑克可以想像若她真是國王寵妃,恐怕會是最糟糕的那種:恃寵而驕。而柯蒂斯還做了一個決定讓眾人對她的不滿上升到新的高度。
“多少貴族夫人和小姐們都氣壞了,憑什麼讓她們為一個情婦當侍從女官?”凱蒂到南院找傑克的時候說,“她沒有家世,沒有爵位。她只是個低賤的情婦,不是王后。很多人都拒絕柯蒂斯的邀請,她們把當康威爾夫人的侍從女官這件事當成羞辱。”
“柯蒂斯沒有生氣吧?”傑克問。
“這就挺奇怪的了,這些人違抗國王的命令,陛下卻沒有生氣。”凱蒂說。“儘管如此,還是有幾個貴族小姐回應柯蒂斯的招募,願意當康威爾夫人的侍從女官。”
“讓我猜猜,米蘭達和瑪莉都有吧?”
“還有瑪格麗特、安妮、碧翠絲和莎拉。”
瑪格麗特會答應讓傑克比較意外,但或許她也是被方達伯爵強迫的。至於其他女孩的理由也不難理解。“無論如何,這是最能接近陛下的機會。”
“一點也沒有錯。”
柯蒂斯把難題丟給他的大臣們去煩惱,因為他知道康威爾夫人的婚姻問題基本上沒有解決的方法,他自己則是專注在扮演心有所屬的固執國王一角上。當有人開始提出解套方法,找個理由說服主教宣布康威爾夫婦的婚姻無效,好讓康威爾夫人成為可以結婚的單身女子,這時以吉利安和泰特伯爵為首的大臣們開始強調王后品行的重要性。吉利安故意和柯蒂斯唱反調,說通姦的不貞女子絕不能坐上尊貴的王后之位。當吉利安說出“通姦”的時候所有的人都倒吸一口氣,而柯蒂斯則假裝生氣。其他貴族則圍在艾德加和騎士團成員的身邊,向他們打聽國王真正的想法。艾德加的工作就是給他們希望,強調柯蒂斯的愛不可能持久,這只是一時昏頭的迷戀,像出疹子一樣總會消下去的,他終究還是得挑個沒有瑕疵的貴族女孩當王后。柯蒂斯的團隊分工合作讓這場戲可以演下去,他們不想要達成什麼進展或是想出真正解決的方法,他們只想要讓柯蒂斯的感情狀態卡在這裡,哪裡也去不了。這樣他就可以不用分神去抵擋逼婚的壓力,而是專心處理國事。
至於傑克,他的床雖然不再溫暖,但柯蒂斯的情書依舊源源不絕地到來。那兩個因為寫情詩而被燒死的年輕人似乎激起柯蒂斯的反抗心理,他寫了比之前更多的情書給傑克。傑克一邊拿著《時光之河》一邊解碼的時候心中既甜蜜又酸楚。他應該相信柯蒂斯的,永遠不再懷疑他,因為一個合作夥伴而對柯蒂斯的愛產生懷疑真是愚蠢的行為,不下於十五年前那一次。傑克常常在讀完那些簡短的句子之後深受感動而有了把這些信留下來的衝動,但有一個新來的女僕未經他的召喚闖進他的寢室,要幫他換水壺裡的水,傑克當時手上正拿著《時光之河》和柯蒂斯的信。他被嚇了一跳,同時斥責了那個女僕。從那次之後,他總是毫不猶豫地讓信被火焰吞噬。
這天國王私室裡的會議結束之後,柯蒂斯要傑克留下來和他一起吃午飯。他宣布自己餓得能吃下一頭牛,然後向侍從點了雙倍分量的午餐,包括柯蒂斯自己不喜歡但傑克愛吃的水果糕餅。他在所有的侍從都離開之後,打開小房間的門,向傑克彎腰鞠躬,伸出他的手。“我有這個榮幸邀請大人一起共進午餐嗎?”
傑克笑著把手放在他的手上,“這是我的榮幸,陛下。”
柯蒂斯為傑克拉開一張椅子,為他調整座位。終於又和傑克安靜地共處一室,柯蒂斯顯然心情不錯。他們一起用一副刀叉,一個酒杯,共享一盤食物。他們說話時得在彼此的耳邊壓低音量,因為不能讓門外等候的侍從們聽見房裡有交談的聲音。但這樣感覺更加親密。傑克知道自己現在不上不下的處境讓他不會有真正的安全感,他總是在懷疑和安心之間擺盪。但只要一個這樣的時刻就能讓他重拾信心。柯蒂斯將切成小塊的肉送進傑克的口中,看著傑克吞嚥時喉結上下移動。傑克知道他在想什麼,他自己也想念他們擁抱時的溫度。傑克拿起手帕擦擦嘴巴,柯蒂斯喝光杯子裡的酒。
“我沒辦法等到晚上。”柯蒂斯說。他們倆同時起身,柯蒂斯把手伸向傑克的臉頰,如他習慣地那樣用手指摩挲傑克的臉,可是門外傳來吵鬧的聲音打斷了接下來的動作。
“夫人,陛下說不讓人打擾!”侍從焦急的聲音從門外的謁見室傳來,傑克趕緊推開柯蒂斯,掀起簾幕溜進小房間裡。國王私室的門被打開,康威爾夫人端著一盤烤肉和蔬菜進來。
“陛下,這是今天我和幾位貴族大人們去打獵的收獲,我想讓您嘗嘗。”科威爾夫人聲音高亢,表情雀躍。傑克可以看得出來柯蒂斯不高興,但他很快就冷靜下來。他沒有忘記在別人面前他應該對康威爾夫人情深似海。他笑著迎接康威爾夫人,然後要侍從們離開。
門關上之後,康威爾夫人把盤子放在桌上,“哇,水果糕餅,原來陛下喜歡吃這個。”
柯蒂斯坐下,”夫人,有什麼事嗎?”
“就是我剛剛說的,幫陛下帶來新鮮的鹿肉!”康威爾夫人一臉興奮,也跟著在桌邊坐下來,“噢陛下,剛剛我們去打獵,還有划船,雖然有點冷,但真是太好玩了。”
柯蒂斯面無表情看著她。康威爾夫人對柯蒂斯笑了笑,然後將好奇的眼神轉向國王寢宮那扇門的方向。“陛下,我能請問您,您寢宮的牆上掛著什麼壁飾?”
國王私室外,有國王小型的謁見室,更裡面的地方,則是國王的內庭,裡面包括了國王的寢宮、浴室、衣帽間、起居室、書房等私人活動空間,還有幾條密道通往王宮內外的地方。國王的內庭一向敏感而神秘,只有少數幾個受到國王完全信任的人才被允許進入。就連傑克自己,在成年之後進入塞拉斯內庭的次數都屈指可數。康威爾夫人的房間雖然與柯蒂斯的國王寢宮僅有一牆之隔,中間還有一扇門──門鎖在國王寢宮這一邊,當然了──可供往來,但很顯然地她並沒有進到內庭過。
“妳問這個做什麼?”
“既然別人都以為我經常出入國王寢宮,”康威爾夫人把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加強語氣,傑克覺得她的舉止有些演員特有的誇大,“我當然得知道國王寢宮內有什麼擺設,這樣才能形容給那些夫人小姐們聽啊。”
“妳不需要跟她們說這種事。”
“她們都很好奇的,會一直問個不停。”
“就說妳不能洩漏關於國王內庭的一切就好了。”柯蒂斯的語氣裡有些悶悶的慍怒。
“喔,我只是覺得如果我們如此相愛,應該對彼此多一點了解。”康威爾夫人渾身散發失望的氣息。
“只是假裝相愛。”柯蒂斯強調。
“假裝。”康威爾夫人做了一個不以為然的表情,嘴角下壓。她的大膽或者說是愚鈍讓傑克驚訝,她好像忘了自己正在和一個對她握有生殺大權的人交談。她垂下肩膀,到處看了看,注意到柯蒂斯盤子裡的兔肉,萎靡的神情一下子亮了起來,“這看起來好好吃!”
接著她伸手捏了一塊塞進嘴裡,一邊看著柯蒂斯一邊吸吮自己的大拇指和手指,再輕笑一聲。傑克突然意識到,她那挑逗的微笑和眼神正是試圖誘惑柯蒂斯的表現。傑克不難理解她為何要這樣做。即使她能得到許多珠寶和錢財,但那畢竟是有限的。最大的獎賞不是珠寶,不是封地,而是柯蒂斯。如果有機會,為什麼不試著爭取看看呢。
柯蒂斯用自己的杯子倒了點葡萄酒給她。“雀爾西,告訴我,妳喜歡宮廷的生活嗎?”
康威爾夫人咯咯笑著接下酒杯,“當然了,王宮真的好大好漂亮。”
“我第一次來到這座王宮的時候也是這樣想的。”柯蒂斯說,“我當時只有十歲,跟著我的父親一起到夏伊洛,晉見國王和王后,他們又把我介紹給王子和公主。我以為艾佛瑞特堡已經很大了,可是和王宮一比根本就像鄉下的小茅屋一樣。”
“王宮裡什麼都很美,很貴的樣子。”康威爾夫人讚嘆著。
“王宮裡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即使是妳現在坐著的椅子,踩著的地毯,都是最好的。妳喜歡妳收到的禮物嗎?”
康威爾夫人低頭看著手上的戒指,又在綢緞禮服上摸了摸,“我非常喜歡,太喜歡了,我這輩子也沒有見過這樣好的東西。”
“我們說好的,這些都是屬於妳的,將來妳可以帶走。”柯蒂斯繼續問,“那宮裡的活動呢?”
“昨晚的舞會,真是太棒了!”康威爾夫人睜大眼睛。如果她是個舞台劇演員那她會是個很浮誇的演員,表情和動作都太過火了。“我這幾天參加的每一個活動都太......神奇了,我從未參加過這些宴會,根本無法想像會這麼有趣。我家鄉那些人一定連想都想不到這樣的宴會,那一整桌的蛋糕!我這輩子見過的蛋糕加起來都沒有昨晚看到的多!還有面具舞會,我的面具上有寶石耶!那把孔雀羽毛做的扇子實在太美了!”
“看起來妳挺適應宮廷生活的。”
“就像在夢裡一樣。”康威爾夫人又咯咯笑著。
“就像在夢裡一樣。”柯蒂斯同意她的形容,“我當初也有那種感覺。這裡不像北方那樣寒冷,不像軍隊那樣粗野,一切都那麼美,散發出柔和溫暖的光芒。我和那些南方軟綿綿香噴噴的貴族們一起騎馬,比武,讀詩,看戲,跳舞。我們一起笑,一起唱歌。這個宮廷,或許是這個國家最美的人把心給了我。妳明白那是什麼感覺嗎?像是春天的午後在湖裡游泳,仰著頭感覺陽光灑在臉上。一切都那麼美好,讓我感覺自己像是他們的一份子。”
康威爾夫人握著柯蒂斯放在桌上的手,拇指劃過他的手腕,“我懂,柯蒂斯,我真的懂,我們是從同一個地方來的。”
“但我從來就不是他們的一份子,十五年前發生的事情明明白白地告訴我這一點。就像在夢裡一樣,終有一天這個夢會醒的。”柯蒂斯看著康威爾夫人的眼睛,“事實上,這個宮廷會壓垮每一個人。把你緊緊握在手裡,然後捏碎。不管是我的家族,權傾一時的艾佛瑞特家族,或是當了這個王宮幾百年主人的班傑明家族,還有許許多多的人,你記得或不記得的,都一樣。這個王宮給予人們美麗的夢和幻想,然後再毀滅每個人。你和我,總有一天都會如此。”
康威爾夫人將她的手收回來,“陛下......”
柯蒂斯站起來,走到窗邊的桌旁,拿起一個牛皮封套,從裡頭拿出一封信,“我今天收到一封羅恩公爵寄來的公文封,裡面還附著妳丈夫寄給妳的信。妳想看嗎?”
康威爾夫人一動也不動,柯蒂斯把信拿給她,看著她默默把信攤開。“原諒我已經先看過了,我必須如此。他真的好關心妳,擔心妳入冬以後有沒有足夠的衣服穿。明明夏伊洛的冬天和北方比起來暖得多,而且妳在宮廷裡什麼都不缺。我想這就是愛吧,愛從來就沒有理智可言。他在家鄉一定受到很多嘲弄和譏諷,可是他都忍了下來,還揍了一個說妳壞話的人。因為他知道,妳正在這裡為你們的未來努力。他為妳感到驕傲,妳正在為妳的領主盡忠。”
康威爾夫人低著頭,傑克看不見她的表情,但她拿著信的手輕顫著。
“妳可以把這封信多看幾次,然後我們就要把信燒掉。”柯蒂斯站在一旁,康威爾夫人把信拿給他之後,看著信消失在壁爐的火中。“雀爾西,讓我們互相提醒對方,不要忘記我們的位置。記得妳是從哪裡來的,記得自己該做的事和不該做的事。”柯蒂斯回到他的坐位,坐下,“妳可以繼續炫耀國王對妳的愛,努力讓別人以為我深愛著妳,這是妳該做的事。妳也可以享受宮廷奢華的生活和宴會,那是這份工作額外的好處。而探聽我的房間擺設,沒有我的吩咐就擅自闖進來,從我的盤子裡捏走食物,這些就是妳不該做的事。這種事情世界上只有很少數的人可以這麼做,而妳不是其中一個,懂了嗎?”
康威爾夫人絞著裙子,“陛下......我......”
“出去吧,記得要帶著愉快的笑容,想像一下自己回到北方以後和妳的丈夫在新獲得的肥沃領地上過著快樂的生活,然後出去。”柯蒂斯說。
柯威爾夫人站起來,猶豫了一下,往門邊走去。“陛下,我很抱歉。”
“不需要抱歉,雀爾西,”柯蒂斯給她一個沒有溫度的淺笑,“記得妳是誰,做好妳該做的事就好了。”
******
現在的王宮和當初塞拉斯當家時相比熱鬧很多。柯蒂斯持續邀請許多國內外的學者進宮,辯論和研究國家政策。即使你是一個小民百姓,只要你在國王接見陳情者的時候說得出一番道理,也能獲邀進宮參與討論。那些想要一展長才和抱負的人們將宮裡擠得熱鬧非凡,不像塞拉斯在的時候,宮裡出現最多的是神父,討論的永遠都是聖經。而康威爾夫人也和羅絲大不相同。羅絲總是帶著她的侍從女官們刺繡,為國王縫補襯衫和襪子,替窮人製作新衣,研讀聖經和詩歌,頂多在排演宮廷舞蹈和練習彈奏魯特琴的時候會傳出一些音樂。而康威爾夫人則是更喜愛完全相反的休閒活動。她舉辦宴會、面具舞會、戲劇表演、狩獵和遊湖,她的起居室裡有現在夏伊洛最知名樂師和詩人,侍從女官和被她們吸引而來的國王侍從和貴族。宮裡最熱鬧的地方是在康威爾夫人周圍。儘管那些人都瞧不起她,但他們一點也不介意圍在她的身邊,因為她的話而發笑。既然柯蒂斯說康威爾夫人可以享受,那麼她也不打算客氣。
傑克從不參與她的活動,倒也不是抵制她,只是他現在和凱蒂一樣,對這一切感到厭倦。如果沒有柯蒂斯,他實在找不到繼續留在王宮生活的理由。
這日,他帶著格雷路過康威爾夫人的房門外,看見瑪格麗特站在外頭,雙手舉在空中,手指撥動空氣,看她的姿勢似乎在練習豎琴指法。她彈著空氣,然後自己打亂了節奏。她懊惱地握著拳頭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傑克走近的時候她停下動作,向傑克行屈膝禮。“卡特里斯公爵。”
傑克點點頭,“瑪格麗特小姐。我必須承認看見您在這裡我有些驚訝。”
“我只是好奇,大人,您對這個,”瑪格麗特指了指康威爾夫人房間的門,“不感到好奇嗎?”
“與我無關,我何須好奇。”傑克說,“小姐似乎在練習豎琴。”
“我練習一上午了,老是卡在一個地方彈不好,所以出來喘口氣。”
“我看您剛剛的樣子,太急躁了。如果不介意,我可以幫您看看哪裡出了問題。”
瑪格麗特考慮了一下,“那就麻煩您了,大人。”
瑪格麗特帶傑克進到康威爾夫人房間的起居室。通常這裡總是有許多人來來去去,現在卻只有兩個女僕在整理。柯蒂斯對她的確大方,屋裡的擺設都很豪華而搶眼。不過,舞台布置是否用心原本就是一齣戲劇成功與否的關鍵之一。
“她出去了。”瑪格麗特說。她帶傑克和格雷到房間的一角,一把小豎琴立在那裡。她的琴是用櫻桃木製成的,很明顯地她剛開始學沒多久,因為她的琴弦只有二十六弦線。傑克自己那一把有四十七羊腸弦線,楓木製成。經過上次在北方人宴會上彈豎琴的屈辱之後,有一陣子傑克聽到豎琴的聲音都會發怒。不過現在看到豎琴彎曲的柔美框形,他又懷念起自己那一把。或許哪一天要柯蒂斯幫忙把他的豎琴從王子寢宮搬到南院來。
瑪格麗特坐下來,翻開琴譜開始彈奏,傑克糾正她的指法和速度。她學得很快,幾次之後,彈奏的比之前流暢多了。她抱著豎琴,“謝謝您,大人。”
“舉手之勞罷了。”傑克說。
“還有上次的事。”瑪格麗特是指傑克阻止方達伯爵打她──又一次打她──的事。
“那也不需再提了。”
房間門被推開,一群人隨著康威爾夫人像一陣風一樣捲了進來。兩個女僕捧著點心盤,另外兩個捧著一件綠色的禮服跟在她後頭。康威爾夫人身穿亮麗禮服的侍從女官們說說笑笑地一起進來。傑克發現,艾德加也來了,他和瑪莉的侍女有說有笑的。
“這裡,放這裡!”康威爾夫人擺著手要女僕把點心放在桌上,“陛下喜歡吃水果糕餅,我要隨時為他準備。禮服先掛起來,小心別弄髒了!”
柯蒂斯不喜歡吃水果糕餅,傑克心想。瑪格麗特和傑克站起來,康威爾夫人看到他們。“瑪格麗特小姐!我以為妳說要留在房間裡是為了今晚的音樂比賽練習,結果卻在這裡和男人調情!”
“夫人,大人是在指導我的指法。”瑪格麗特說。
康威爾夫人看著傑克,嘴角揚起一個傑克不喜歡的笑。“喔,沒錯,我聽說傑克是整個宮廷最會彈豎琴的人。你上次在宴會上為北方人演奏可是讓人津津樂道的事呢。”
“是嗎?”傑克說。
“不如這樣,趁我們坐下來享受茶點的時候,你來為我們彈奏一曲吧!”康威爾夫人一邊把手套脫掉扔在沙發椅上,為這個好主意開心不已。“如果你好好彈,或許我會在柯蒂斯面前為你說話,讓你在宮廷樂團裡找份工作。就當首席樂師好了!反正他們什麼都不會!”
康威爾夫人在笑,彷彿覺得自己很機智。她環顧周圍的人,為沒有太多人跟她一起笑而感到疑惑。除了北方人,其他貴族都很尷尬,他們來回看著傑克和康威爾夫人,不確定能不能笑。艾德加的臉色很難看,如果可以,他大概會衝過去敲昏康威爾夫人。有些人鼓起勇氣給了一些回應,發出一兩聲乾扁的笑。
如果康威爾夫人在國王私室裡被柯蒂斯教訓的事讓傑克對她有過憐憫之情,此刻也消失無蹤了。艾德加用警戒的表情注意現在屋裡的每一個人,格雷則靠得更近一些。氣憤刺痛傑克全身上下每一根骨頭,肚子裡像有一把火在燃燒。“夫人,有鑑於我的身分,我要做什麼事必須經過國王陛下的同意,所以不能隨隨便便就聽您的話演奏豎琴。”
“是嗎?”她望著自己的侍從女官碧翠絲,“是嗎?”
年輕的碧翠絲僵硬地點點頭。
“真可惜。”康威爾夫人吐出一口氣,用力坐在沙發椅上。
傑克看著屋裡的人們。“夫人,我注意到您的客人有幾位詩人和音樂家。他們一定做了很多詩歌和樂曲,讚美您的美貌和個性。”
“你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你們怎麼沒有為我做詩和歌曲呢?”康威爾夫人問。
康威爾夫人的侍從女官們,瑪莉和米蘭達保持面無表情,碧翠絲、安妮和莎拉有些不知所措,只有瑪格麗特在忍耐,努力不要笑出來。那些詩人和音樂家一個個很為難的樣子,迴避康威爾夫人的目光。就算是用最寬鬆的標準來看,康威爾夫人也稱不上美麗。至於個性,從每個人剛剛的反應看來,大概也不太值得稱頌。當然不會有詩歌為了她被寫出來。
“可能是您的賞賜太少了。”傑克看著這些過去圍在他身邊揮之不去,如今換了主人也毫無愧色的藝術家們,“只要多給他們一點錢,什麼謊言他們都能寫出來。”
“是嗎?我給的賞賜太少了嗎?”康威爾夫人抓著一位小提琴手的衣袖問。
“怎麼會,夫人一向都很慷慨。”小提琴手趕緊假笑,“我們會很快寫出來的,您也知道靈感需要時間醞釀。”
康威爾夫人點點頭。
“我沒有來過夫人的房間,如今一看,哇,真是豪華,國王陛下對您的愛意實在太深了。”傑克滿意地看見康威爾夫人的臉抽動了一下。
“柯蒂斯深愛著我。”康威爾夫人自欺欺人地說。
“您家鄉的人看見一定感到不可思議。”
康威爾夫人哼了一聲,臉色沉了下來。“他們根本無法想像我會有今天,看誰還敢再瞧不起我。”
“是的。”傑克看著在場的每一個人,“沒有人敢瞧不起您。”
康威爾夫人看著傑克一會,然後她亢奮的情緒又回來了,高聲招呼大家坐下來喝茶吃點心,樂手開始拉起小提琴。她似乎是個情緒起伏大,又什麼都表現在臉上的人。這在宮裡可不適合生存。
傑克注意到艾德加現在看起來很緊張,他似乎想大叫停止,不停往他們的方向擠眉弄眼打信號,但傑克不理他。傑克走到那件綠色的禮服前,仔細看著。高級的綢緞,流行的剪裁,胸口和衣領鑲有皮草和珠寶,裙襬上繡著栩栩如生的水蓮,彷彿正飄在碧綠色的池水上。
“我要穿那件禮服去參加招待迦特和平特使的宴會。”康威爾夫人一邊嚼著東西一邊說,“他們都說這件禮服很美很貴氣,適合穿著出席重要的國家宴會。”
這些女孩們,傑克心想。迦特派遣國內地位崇高的崔西親王代表迦特國王前來和柯蒂斯談兩國停戰的和平協議,柯蒂斯非常重視這次的會面,不僅讓泰特伯爵好好招待他,也要在宮廷裡用最高規格正式迎接他的到來。傑克轉過去面對康威爾夫人,“夫人,恐怕您得換一件。”
“為什麼?”康威爾夫人問。
“水蓮在迦特代表了歡欣慶祝的意思。”傑克說。
“所以呢?不是正好?”
“迦特的小公主剛剛因為風熱病而蒙主寵召,特使和特使夫人不會想要慶祝什麼的。”
“仁慈的主啊,你說的是真的嗎?”康威爾夫人張大嘴,“沒有人告訴我這件事!”
是的,全宮廷都知道現在迦特正在國喪中,出席宴會的人都會穿深顏色的禮服而且簡單打扮。康威爾夫人的侍從女官們都是貴族女子,她們當然知道這件事,也學習過水蓮在迦特代表了什麼,而來自鄉下的康威爾夫人是否識字都有問題了,當然不會知道這點。但沒有人向康威爾夫人提出警告。她們想讓她出糗,甚至惹怒柯蒂斯。
“夫人,請原諒我們,”米蘭達溫順地說,“我們不知道水蓮在迦特的意思。卡特里斯公爵對歷史和國際事務相當熟捻,我們卻不清楚。”
康威爾夫人瞪了她一眼,一個又一個看過那些裝出一臉無辜的侍從女官,然後轉向傑克。“喔,你得告訴我,還有什麼要注意的?”
“迦特的行禮方式和我們不同,”傑克平舉一隻向內的手臂,彎下膝蓋做了一個迦特式的行禮,“他們的用語和用餐習慣也有所不同,有些在我們這裡是平常的用字,對他們來說可能是冒犯。沒有人來為您上課,教導您正確的外交禮儀嗎?”
康威爾夫人有些慌張,“沒有,沒有人來教我什麼!”
“我想,只有一個原因。”傑克優雅地微笑,“特使崔西親王的夫人,是迦特國王的妹妹,她是個才女,飽讀詩書,會作詩,自己還寫過書,由國王印製發送給全國的學校。她寫的是婦女品德的重要性。什麼行為是高貴的,符合主的旨意的,什麼又是罪惡的,書裡寫得很清楚。其中最壞的一種罪就是不貞了。她特別譴責對丈夫不忠的女子,說這樣的女子背棄了主的道路。我想他們根本不想讓您出現在宴會上吧,因為特使夫人看見您就討厭。”
看見每個人震驚的表情讓傑克感到愉快。安妮轉過身去,瑪莉咬住下唇忍住不笑,米蘭達的眼睛努力望向前方。艾德加扶住額頭,而格雷,則不停拉著傑克的袖口要他停止。但傑克為什麼要停止?既然他被一個情婦──她甚至不是真的情婦──用他最痛的事情羞辱,那麼給她一點小小的回擊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康威爾夫人先是不敢置信,臉色發青又變白,接著她指著傑克,手指因為生氣而發抖。“你好大膽,以為自己是誰,竟敢這樣跟我說話!”
“就我所知,我現在還是卡特里斯公爵,”傑克看著康威爾夫人氣壞了的臉,“我的上一個頭銜可怕多了,不過現在這個,跟一個無名小卒低階爵士的妻子說話,還是綽綽有餘的。”
有一個貴族忍不住笑了起來。艾德加用眼神向格雷示意,格雷開始推著傑克往外走,康威爾夫人的怒吼在他們身後響起,“滾出去!通通滾出去!”
******
柯蒂斯從密道小門鑽出來的時候,傑克正看著棋譜自己下棋。柯蒂斯不是一個人來的,身後還跟著像小狗狗一樣怯生生的艾德加。柯蒂斯手上拿一杯牛奶,艾德加捧一疊書。傑克連頭都沒有抬。從格雷幾乎用扛的把傑克扛回來之後,他就沒有離開房間了。他的晚餐倒是吃得一乾二淨,然後聽譚雅一邊幫他織毯子一邊嘮叨他太過衝動。他在等吉利安過來教訓他做事沒有經過考慮,害柯蒂斯左右為難,要不要懲罰傑克都不對。結果吉利安似乎也不想理會這種無聊的閒事。
不過柯蒂斯來了,這也不讓人意外。他輕輕把牛奶放在桌上。“傑克,呃,艾德加跟我說了今天下午的事情。”
“我知道我對您心愛的康威爾夫人無禮了,”傑克移動他的棋子,“您要懲罰我為她演奏豎琴嗎?還是像她所說的,把我貶為宮廷樂團的首席樂師?”
柯蒂斯陪笑,“我怎麼可能對你這麼做。我已經好好訓斥過她,要她以後別去煩你。”
“確定不要?我可是非常會彈豎琴的。”傑克將他的棋譜翻過一頁。“問你的將軍們,他們也會同意的。”
“大人,是我不好,”艾德加急切地跳出來為柯蒂斯擋刀子,“我應該要阻止她的,您怪我好了,這不是陛下的錯。”
這不是柯蒂斯的錯。他當然不能告訴康威爾夫人他和傑克的關係,他也不能一天到晚待在康威爾夫人的身邊監視她的嘴。可是傑克很想發脾氣,有什麼是把氣出在他愛情的俘虜身上更適合的呢?更別說這女人是柯蒂斯找來的了。
“把書放下,然後出去吧。”傑克說。
柯蒂斯揮揮手催促,艾德加趕緊把書放在另一張桌子上,轉身拉開密道小門要離開。傑克看著一動也不動的柯蒂斯,“還有你,陛下,你也出去。”
柯蒂斯攤開手,“傑克,別這樣。”
傑克把手上的棋譜用力往柯蒂斯的方向砸過去。九歲從軍,身經百戰,帶領過千軍萬馬的柯蒂斯身手俐落地閃過那本倒楣的棋譜。艾德加一臉受到驚嚇縮起脖子,彷彿朝他們射去的是火繩槍發射的子彈。
“好好好別氣別氣,我出去就是了,”尊貴的國王此刻一點尊嚴也沒有。柯蒂斯只是一邊後退一邊很快說,“牛奶裡加了蜂蜜喝了再睡我愛你晚安。”
小門很快關上,像是擔心再不關上就要換它遭殃了。
發脾氣很難看,傑克知道,但他發脾氣卻給他帶來意想不到的好處。可能是為了要讓他息怒,第二天格雷傳來消息,柯蒂斯答應讓傑克去見蜜雪兒和羅絲。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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