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還有24小時的時間
Steve Rogers曾經面對許多艱難的困境。他曾在紐約的暗巷裡與體型大他兩倍的惡霸搏鬥，揹著足以壓垮自己的裝備跑一萬公尺險些死於氣喘，在戰火連天烽煙四起的戰場上與敵人廝殺，在槍林彈雨和爆炸的烈焰下前進，滑行於深不見底的山谷之上，處於即將墜毀的飛機中，或是和滿天亂竄橫行破壞的外星生物戰鬥。他並不是沒有害怕過，但更強大的動力驅使著他堅持下去，即使面對的可能是傷痛或死亡，他也未曾退縮。他是來自布魯克林體弱多病的固執小矮子，也是無堅不摧的超級士兵，是人們仰望與希冀的美國隊長。
但如今他只剩下24小時可以解除眼前的危機，而他完全沒有頭緒該如何是好。
＂隊長，我才不管你有幾個國家要拯救，什麼外星人不外星人的。＂身高只到Steve的下巴，氣勢卻直衝屋頂的Hartman先生用手指戳著他的胸口，＂後天就是截稿日。＂
想到截稿日和他的編輯Hartman先生昨天說的話，Steve就感到一陣頭痛。不，Steve是真的頭痛了。雖然他是經過改造的超級士兵，有四倍於常人的復原能力，但那不代表他不會生病。特別是他從華盛頓搬到紐約，而且時節進入7月之後，Steve就陷入每日睡眠不足的狀態。那些和Bucky一起進行的夜間運動削減了他的睡眠時間，日益繁重的工作也令他無法獲得完整的休息。他今早起床感到有點不舒服，一陣陣的頭疼像有個小鼓手在敲邦加鼓一樣的敲在他腦子上。但不可以是今天，因為明天就是截稿日。
＂隊長，多少的孩子引頸期盼，他們扳著手指頭，數著還有幾天就可以看到新一期的漫畫周刊。他們想知道小青蛙到底可不可以破除兩家人的恩怨和毛毛蟲成為好朋友，羚羊跳跳和獅子小乖能不能橫越死亡草原幫狐獴阿波找到回家的路，小兵和冬冬的冒險之旅又發生了什麼事。＂令Steve想起他過去在基地受訓時的士官長，腰桿挺直，灰白的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的編輯Hartman先生恐嚇說，＂你想讓他們失望嗎？＂
Steve壓下心中想要立正大喊＂報告長官！不想！＂的衝動，嚴肅地保證，＂我一定會如期交稿的。＂
Hartman先生點點頭。＂很好，士兵。後天早上8點鐘，我會準時出現在這裡，而我到時候就要拿到稿子。＂
這段對話發生在昨天晚上。當時Steve在南美洲的某個國家成功制止了當地叛軍暴動，風塵僕僕趕回家的時候，Hartman先生就坐在平常他習慣坐的那個位置上，等著提醒他截稿日的事。而Bucky則縮在另一邊的沙發椅裡看棒球轉播，用金屬手臂握著一大瓶果汁，把Hartman先生當成是家具的一部分一樣視而不見。電視裡洋基隊的游擊手讓一顆滾地球穿過，而讓紅襪隊在二壘和三壘上的跑者奔回本壘得分。美聯冠軍賽第六戰紅襪隊贏了，那表示兩隊還得再打一場，決定誰可以進軍世界大賽。Bucky瞇起眼睛，Steve可以想像他現在八成在心裡盤算要帶著他的狙擊槍到游擊手公寓對面的大樓屋頂上，給他一個小小的教訓。
＂冷氣開得太強了，這樣不環保。＂Hartman先生嚴厲指出截稿日迫在眉睫這件事之後，在臨走前表示對於他公寓裡室內溫度的不贊同。＂年輕人這樣不行。＂
我95歲了，你才是年輕人。Steve在心裡回嘴。
Bucky將手上的果汁一飲而盡，隨手將空罐子扔在桌上，繼續看轉播結束之後的球評解說。Steve覺得Bucky這隨手亂扔東西的習慣很不好，但這當然是九頭蛇的錯。當初Steve和冬兵交手的時候他就注意到了，冬兵身上掛了一堆武器，隨手就是一把，長的槍短的槍衝鋒槍榴彈發射器匕首炸彈應有盡有，但他沒看過他換彈匣。子彈沒了就把槍往旁邊一扔，馬上有人遞給他新的。現在他不是冬兵了(不完全是)，但仍有這個被九頭蛇寵壞的習慣，不用的東西就往旁邊丟，好像完全沒有所謂垃圾筒或是物歸原位的概念。也或許他根本就是被Steve寵壞的，因為只要他一亂丟東西Steve就會跟在後面收拾，就好像Steve是什麼Stark工業新發明出來的掃地機器人一樣。
＂晚餐吃了嗎？＂雖然已經是晚上10點，Steve仍然問。Bucky只是聳聳肩。
Bucky還是不喜歡講話。他偶爾大發慈悲說的話，大部分僅限十個字以內，彷彿他像twitter一樣被限制每則發言的字數了(沒錯，雖然大家老是對他開些嘿你該搬到博物館去住的無聊玩笑但Steve知道twitter不只是鳥叫聲的意思而已)。Steve記得Bucky以前是他們兩個裡面愛講話的那個，也很愛笑，他很喜歡聽他用那特殊的羅馬尼亞口音嘰嘰喳喳說著棒球啊女孩啊鄰居啊未來的夢想啊什麼什麼的。他永遠都有話跟Steve聊，永遠都有想要跟他分享的事，也永遠都會對他笑。都是九頭蛇的錯，現在的Bucky那個愛講話愛笑的部分還沒有回來，但Steve並不氣餒。跟他剛把他帶回來的那陣子相比，現在的Bucky已經好太多了。至少不會一見到Steve就對他揮拳頭扔刀子，也能夠接受Steve跟他共處一個屋簷下，甚至住在一起，坐在一個沙發上，儘管Steve都會被盡情伸展肢體的Bucky擠到角落去，看一整晚的電視也沒有對話，他也覺得很棒。
失而復得的喜悅是一種強烈的情緒，可以讓人包容許多不完美。更何況Steve從不追求完美這種虛幻的東西，他只想要Bucky回來。而且自從7月開始他們倆的關係就更進一步了，其他都是可以解決的小問題。
先拋開截稿日這回事，Steve去沖個澡，換掉一身髒臭的制服，順手把Bucky早上換下丟在地上的睡衣拎進洗衣籃裡。從浴室出來的時候他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Hartman先生說的沒錯，冷氣開得太強了。他穿上一件棉質的薄長袖衣，再到廚房去幫他們兩個準備一頓簡單的晚餐，基本上就是把冷凍義大利麵丟進微波爐裡而已，然後趁著空檔開始整理廚房。他在流理台上撿到一個空的牛奶瓶，桌子上一個果汁罐和冰淇淋筒，洗碗槽裡有兩個黏著剩菜的盤子，垃圾桶裡詭異的出現了一堆從披薩上刮下來的餡料。當Bucky還被關在神盾局裡觀察治療的時候，他對食物並不挑剔，反正都是要推到地上去或砸在玻璃窗上的。後來他開始進食了，給他什麼就吃什麼。等到Steve被允許把他帶出來生活，他就把Bucky眼光停留超過兩秒的食物買下來，記住他吃了以後的反應，用來列出他喜歡的口味，當作以後食物採買的標準。Steve自己不挑食，Bucky卻被他越養嘴越刁，不喜歡的東西直接拒吃抗議，這件事就不能怪九頭蛇了。
晚晚的晚餐上桌，是Bucky喜歡而Steve沒那麼喜歡甚至不太能理解的墨魚口味，而廚房也整理乾淨。Bucky開了冰箱拿出一大瓶2公升裝的鮮奶之後砰的一聲關上冰箱門，默默在他身邊坐下，Steve聽見冰箱在搖晃。這不是Bucky的錯，當然要怪萬惡的九頭蛇。金屬手臂是用來製造巨大破壞與殺戮的，如何節制它的力量Bucky花了一段時間調整，期間造成不少他們家具的犧牲。冰箱已經換兩台了，水龍頭、桌椅、門板和櫃子的傷亡更是不計其數。為此也讓Steve學到新的技能，對於家具損害的修繕，他越來越得心應手，甚至會補牆壁裂縫。過去他會修車和一些機械，但房屋裝修這事遠不在超級士兵的拿手範圍內。當他開始考慮要找個兼差的工作時，一度想要投稿到居家生活或是DIY生活誌這類的雜誌去。因為現在的他，不只能夠單槍匹馬撂倒10個敵人，解救人質，瓦解恐怖組織，摧毀外星人艦隊，他還能夠把家裡整理得乾乾淨淨，對於日常用品或是市場食物的價格一清二楚，水管不通，組裝新椅子，換掉新門板，刷油漆這些事，也難不倒他。當他一手抱著一大堆的青菜和水果，手上提著一大罐果汁，塑膠袋裡還有洗碗精和洗衣粉，在街頭和鷹眼不期而遇的時候，他很努力忽視對方的挑眉。Tony Stark說要以他作為新產品的原型，一個家事機器人的時候，他假裝沒有聽見。
＂沒有喝的了。＂Bucky突然說。他的表情不知怎麼的有點委屈，就好像剛剛Steve打了他一樣。
Steve連忙開了冰箱。冰箱除了水果以外空空如也，這兩天Steve出差在外，臨走前冰箱還是滿的，都被Bucky清光了。冷凍櫃裡也半盒冰淇淋都不剩。
＂現在商店都關了，明天再買好嗎？我先幫你冰一些水，牛奶喝完可以喝。＂Steve安撫他。Bucky看起來不滿意，但可以接受，開始吃起麵。Steve一邊洗空罐子裝水放進冰箱，一邊盤算明天得早點起來。先去採買，再回來趕稿。買東西應該不用花掉多少時間，而且他也跟神盾局慎重強調過了，後天是截稿日，就算Loki這次帶了一整隊變形金剛來，他也不會出去。有一整天來趕因為出差落後的進度，應該沒有問題。沒有什麼比截稿日更重要的了。應該沒有。
他們倆一起吃麵，配著冰牛奶，強力冷氣在頭頂咻咻地吹著，Steve忍不住打了一個噴嚏。Bucky抬起頭看著他，眼裡似乎，好像，Steve自己想像，有一點擔憂。Steve笑一笑，開始跟他講這次出差的經歷。Bucky靜靜聽著，偶爾偷瞄他一眼，Steve也不確定他到底有沒有聽進去。事實上關於現在的Bucky，Steve有很多不清楚的，比如Bucky自從7月開始就拒絕在白天出門(晚上也不太出門就是)，整天窩在家裡，Steve工作回來，他不是在看電視就是在睡覺，偶爾會看書，一整天都在家裡做什麼也不知道。過去他很了解他最好的朋友，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而且Bucky是那種把喜怒哀樂都表現在臉上的人，他疑惑的時候會鼓起臉頰，不高興的時候會把嘴唇抿得很緊，開心的時候會笑得像7月的太陽。Bucky對Steve也大致上都很了解，除了他深埋在心中那一個祕密的想法，渴望，戀慕，夜深人靜時候只屬於他自己幻想的畫面。Steve本來不打算讓Bucky知道，他大概也永遠不會知道。現在Bucky把所有情緒都埋藏在面無表情之下，只有很偶爾會跑出來一些，也是一閃即逝的瞬間，但每次只要Steve捕捉到他都會很振奮，珍惜在腦海裡，用來提醒自己就算經歷過數次殘忍的洗腦，Bucky還是在那裡，只是需要一點時間去找出來。曾經他很自責沒有在Bucky摔下那列火車之後回去找他，這次他不會放棄。
吃完晚餐之後，理所當然由Steve洗碗，Bucky又回到電視前的老位子上，轉到ESPN看今天的MLB十大好球。電視遙控器是家裡少數倖存的電器用品，大概是Bucky有發現，沒有遙控器轉台會很不方便，所以他永遠都是用右手去拿遙控器的。Steve看著他坐在那裡，垂下的頭髮遮住他的側臉，他就很想幫他剪頭髮，讓他至少在外形會比較接近以前的那個Bucky，但他拒絕了，還用帶著一絲譴責的眼光看著他。Steve由著他。儘管現在已經是10月，紐約仍然很熱，Bucky也不想剪，只是把那些頭髮都收到腦後紮個小馬尾。而馬尾出現僅限於Steve在家的時候，他只要拿起梳子遞給Steve，偉大的，萬人景仰的，美國隊長，就會乖乖拿起梳子幫Bucky綁頭髮，掃地機器人升級成老媽子機器人。Bucky這麼懶，都是九頭蛇害的。冬兵只要出任務就好了，其他生活瑣事不用操心，Steve努力想把冬兵完成任務回去之後，一堆人圍著他，修理他的金屬手臂，幫他處理傷口，餵他吃飯，幫他洗澡梳頭髮(或許換個新髮型，修個髮尾)，整理乾淨再冰回冰箱的畫面給趕走。Steve會幫他梳頭，花一個小時幫他保養金屬手臂，甚至幫他把衣服疊好擺在床頭，如果Bucky有需要，他也會幫他洗澡，只是Bucky從來沒有表現過需要別人幫他洗澡的樣子(為此Steve感到有點小小的扼腕，當然他不會承認)。Bucky不是生活不能自理，只是他好像覺得不需要花力氣去從事一樣。
Steve決定要去睡覺了。早睡早起，才能趕上截稿日。但他躺下沒多久，房門就被推開了。Bucky像一隻貓一樣無聲無息地走進來，坐在他的床延，靜靜地提出要求。
Steve坐起來，"Bucky，呃......你知道我後天就要截稿了，明天我一定要早點起來，不然就畫不完了，沒辦法如期交稿會開天窗的。這樣我們就收不到稿費了，搞不好也沒辦法跟雜誌社繼續合作下去。"Steve小心地遣詞用字，"今天可不可以不要？"
Bucky一開始有點疑惑，大概是因為他不習慣被Steve拒絕，然後他搭上線了。"那好吧。"
Bucky離開了。內疚感朝Steve揮來一個重重的直拳，然後是一個左勾拳，再一個右鉤拳。Steve花了那麼多的時間，追遍大半個地球，終於在沒有傷害Bucky太重的狀態之下把他帶了回來。他守在被醫生宣布很難從反覆的洗腦完全恢復的Bucky身邊，在他生氣的時候跟他打架，當他因為混亂的記憶痛苦的時候緊抱著他，當他因為離開那個可恨的機器而虛弱不穩定的時候徹夜未眠照顧他，在他因為惡夢而嘶喊的時候安慰他。這麼多的努力，斷了幾根骨頭和牙齒，無止盡的擔憂與包容，Bucky終於跟他比較靠近了，突破他們關係冰點的，就是這夜間運動。是Bucky主動要求的，Steve很驚訝，但也很開心，就算因為這樣他已經兩三個月沒有睡足一整晚了，他也覺得很值得，每次都很快樂。他不能放棄，Steve嘆口氣。
他在Bucky的房間找到他，"嘿，還想運動嗎？"
Bucky對他露出一個應該可以算是微笑的表情，Steve也笑了。
之後Bucky心滿意足地去睡了，而Steve因為滿身大汗又身處非常冷的公寓裡，加上連日勞累睡眠不足，感冒蓄勢待發。於是今天Steve醒來的時候，突然想到那張電費帳單，就好像是什麼不祥的預感一樣，而感到有點不安。他小心翼翼的打開Bucky的房門，房間裡黑漆漆的，加厚的窗簾把窗子遮得一點光都不透，空調安靜地運轉，Bucky縮在毯子下睡得很熟，呼吸平穩，沒有做惡夢。事實上最近他做惡夢的頻率越來越低了，這是好事。Steve輕輕關上門，安慰自己，一定能趕上截稿日，只要他今天都能畫畫不要發生什麼額外的事就好了。
現在是早上8點鐘，距離明天的截稿日只剩下24小時。然後Steve想到他還沒有去買果汁和牛奶。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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