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7月17日 星期一

羽毛賊:一樁由執念、貪婪、欲望所引發,博物史上最不尋常的竊案 The Feather Thief: Beauty, Obsession, and the Natural History Heist of the Century

有時候,做壞事的人不會受到懲罰,錯的事不能被阻止。每次看到這樣的故事總會令人憤怒又難過,很不幸,《羽毛賊》就是這樣一個故事。

在讀這本書之前,我對釣魚一無所知,對於西式毛鉤就更陌生了。相信很多人對此也不了解。因此這本書才會說這是個不尋常的竊案。2009年,一個在英國學習音樂的美國留學生愛德溫‧瑞斯特,拖著一只行李箱,闖進位於倫敦郊區特陵小鎮上的自然史博物館,偷走一共299隻珍稀鳥類的標本,並且在網路上販售標本的羽毛長達16個月才被逮捕。若不看這些已經上百年歷史標本的科學價值,單就羽毛可以在網路上賣出的價錢,就高達數十萬甚至上百萬美金。後來因為一個醫生診斷愛德溫有亞斯伯格症,而獲得緩刑,他不需要坐牢,只須歸還很少一部分的錢。這件令科學界蒙受的損失難以估計的重大惡性竊案就這樣草草結束。

愛德溫為何要偷標本?正確地說,他要的是標本上的羽毛。這就是這本書的作者在揭露的:以西式毛鉤綁製和收藏為主的地下社群與次文化。何謂毛鉤?就是在釣魚鉤上綁上羽毛,模仿出昆蟲的樣子,用來騙魚上鉤。愛德溫所處的社團則是更加禁忌和隱密,他們熱愛並追求的是維多利亞時期的毛鉤綁製,而當時的魚鉤上綁的,是現在很多已經被列入華盛頓公約瀕臨絕種的稀有保育類鳥兒的羽毛。在現在,法律嚴格規定人們獵殺這些鳥,光是持有牠們的羽毛就足以構成犯罪,買賣更不行。

曾有一段時間,歐美人熱愛用鮮豔的鳥羽來裝飾帽子和釣鉤。因為這樣的時尚風潮,大批的鳥類遭到屠殺,特別是許多來自亞洲或南美異國的鳥。就和當時人們用剛開始發展的工業科技四處破壞自然環境,對於羽毛時尚的追求更是給許多種類的鳥帶來絕種之災。後來開始有人注意到這項時尚之罪帶給自然和動物們的死亡衝擊,因而開始宣導羽毛時尚的破壞性。隨著人們越來越有保育觀念,而時尚的風潮總是一波換一波,現在人甚至都不太戴帽子了,也終於沒有更多的鳥成為帽下亡魂。

同樣地,用一大堆珍稀鳥類的羽毛綁釣魚鉤這種事情,也不在釣魚圈裡流行了。對鮭魚來說,你用十種不同顏色的羽毛綁的和用兩三種顏色綁的鉤子,根本沒有什麼不一樣。但人們對維多利亞時期毛鉤的喜愛,至今依然存在。這就是愛德溫所處的圈子。重點不是釣魚,重點是收藏,和運用各種複雜的技巧綁出一根可以跟經典作品相比的毛鉤。有鑑於現在對於鳥類和羽毛的保護,他們無法再珍稀鳥類的羽毛綁毛鉤了,只能用比較粗糙和染過色的羽毛來當替代品。真正珍稀鳥類的羽毛,可能是某人祖先留下來的衣帽上的裝飾,或是某個沒落貴族拍賣的祖產。好東西一毛難求,價格自然水漲船高。

愛德溫從博物館偷出來的羽毛是貨真價實的真品,來自毛鉤圈璀璨舊世界的遺緒,是探險家和科學家從惡劣的環境裡冒著生命危險採集的寶物,對科學研究有著難以估量的貢獻。對愛德溫來說,這些是讓他用歷史書裡的材料綁出真正經典作品的真東西,更是讓他獲得巨大財富的工具。失竊的299隻鳥,館方只追回174隻,其中只有102隻還留著標籤。在科學研究的部分,沒有標籤的話,這些標本就失去其研究意義了。況且,雖然後續有些良心不安的買家將羽毛寄回博物館,但仍有不明數量的小鳥流落在外,而牠們有很的可能,已經被拆除標籤,拔掉羽毛,扔進垃圾筒了。

《羽毛賊》這本書就是作者在得知這件神奇竊案之後開始對愛德溫和毛鉤圈的調查。愛德溫一口氣搬走299隻鳥,當晚他有共犯嗎?有其他的人知情並且協助他販售贓物嗎?花大錢買下羽毛的買家們,看到突然冒出一大批違禁品,真的沒有懷疑過羽毛的來源嗎?愛德溫真的有交出所有的小鳥,還是藏在某個地方?愛德溫真的有亞斯伯格症嗎?特陵博物館這批珍貴的收藏從何而來,它們對於科學又有什麼意義?這本非虛構的報導文學就是寫作者追查這些問題的答案。

讀完之後,感覺真的滿難過的。作者的調查沒有改變什麼。愛德溫沒有獲得應有的懲罰,而他造成的傷害難以彌補。作者不認為愛德溫真的有亞斯伯格症,做出這樣的診斷並且影響判決的醫生只跟他相處幾個小時就做出這樣的診斷實在難以令人信服。他沒有說出全部的實話,演戲讓自己逃過責罰,甚至刻意低估羽毛的市價,也沒有交還犯罪所得。我不懂為何其他博物館竊賊會因為他們偷畫或珠寶的犯行入監服刑,而愛德溫偷一樣價值昂貴的羽毛卻可以全身而退。他可能欺騙了相信他的朋友,讓他的朋友為了他在整個毛鉤圈也跟著黑掉。我查了一下,這幾年沒有他的新聞,倒是有幾張他拿著長笛的照片,表示他在音樂圈混得挺不錯的。他的買家有些人至少還裝出了愧疚,有些人則是厚顏無恥地宣稱這些羽毛留在博物館裡也沒用,應該要讓收藏家欣賞才更加合理,他們當然也沒有歸還羽毛。有些買家則裝死,依舊將小鳥據為己有,打算有一天再拿出來大賺一筆。這些人參予了犯罪,卻都過得好好的。

而被偷走賣掉的小鳥再也回不了長眠的家。

更讓人生氣的是整個毛鉤圈,作者訪問到另一位同樣在追查此案的學者稱這些人是「歷史戀物癖」。他們沉迷在一個已經死掉的流行裡,因為執著和貪念,還有占有的欲望,他們對於愛德溫的行為睜隻眼閉隻眼。我不相信他們不知道這批羽毛有問題。維多利亞時代的東西上面有幾根毛早就被他們搜刮得差不多了,哪來這樣一大批保存良好的真品可以在市面上流通。當毛鉤圈在案發後氣急敗壞發表聲明Not All 毛鉤愛好者,他們卻也沒有哪個人在愛德溫被逮之前就像有關當局告發,而是見獵心喜地搶購,事後在把網站上所有的討論刪得一乾二淨,想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網路上一堆明顯就是違法盜獵的商品,他們也心安理得地買下。就是他們這種曖昧不明甚至暗中鼓勵的態度,才讓艾德溫還有其他盜獵者有動機繼續去傷害應該被保護的珍貴動物。沒有買賣就沒有傷害,這不是口號而已,而這些毛鉤愛好者並沒有放在心上。對他們來說,滿足自己的私欲比保護陷入生存危機中的鳥類更加重要。這就是人類的問題,我們可以僅僅為了欲望,甚至不是需求,就擅自賦予掠奪的正當性。

雖然作者有點太過放大自己的重要性,紐約時報的書評也說他似乎有點自大,但我還是很推薦這本書。最後節路一段我覺得寫得很值得思考的部分:

「隨著越來越多博物館策展人跟我分享標本遭竊的故事,我不禁想到在這些特陵鳥類標本的故事背後,有兩股人性的潮流貫穿其中。其中一股潮流包括了華萊士、普蘭、史賓瑟、臥底警探愛爾蘭人、一群保護這些標本免於被齊柏林飛船和納粹空軍轟炸的策展人,以及深入研究每副鳥皮的科學家們,藉由這些科學家從中獲得的丁點知識,我們方能增進對這個世界的整體了解。」

「幾個世紀以來,都有這麼一批人堅持一種信念,亦即相信這些鳥兒值得被保護。他們相信,科學的進程永遠都能對同一批古老的剝製鳥皮提出新觀點,從而裨益後世子孫。」

「而在另一股潮流中,則充斥者愛德溫和其他在檯面下玩羽毛的人士,以及幾個世紀來,為了財富和地位而對天空和森林加以掠奪的男男女女,至於驅使他們的,則是貪婪以及擁有別人所沒有的占有慾。」

「在知識和貪婪的戰爭之間,看來貪婪一方占了上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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