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2月17日 星期五

【柯王子】人質 9

大約再三章就可以完結這個故事了。沒想到這會是我寫過最長篇幅的同人故事。感謝大家的支持,也歡迎你們給我意見喔。

文句後面有*號的皆出自聖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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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節前夕在以往是宮裡最熱鬧的時候。即使塞拉斯這幾年來對玩樂不感興趣,但至少聖誕節能為一灘靜止的水般沉悶的王宮帶來一絲節慶的歡快氣氛。牆上會掛著各種聖誕裝飾,劇團會進宮演出,還有音樂會和假面舞會,大家只要忍耐一下塞拉斯因為耶穌誕生日而起的長篇大論感想就好了。

今年的聖誕節是王位換人坐之後的第一個聖誕節,照理來說應該會有盛大的慶典。然而,宮中這幾天的氣候一下子又回到柯蒂斯剛登基的那段日子,人心惶惶,惴惴不安,竊竊私語在宮中的每一個角落流傳。宮務大臣華勒斯突然死了,柯蒂斯根本沒心思找個新的,只能由華勒斯的副手暫時代理。他不知道現在宮裡的氣氛應該是低調的,安靜的,還是歡樂的,只好先規劃好一些慶祝活動但沒有進行。威廉‧克羅斯公爵被逮捕了,這並不令人意外,意外的是竟然是以叛國罪這樣重大的罪名進行逮捕。還有幾個過去和威廉交好的貴族或臣子,前一天和大家約好去打獵,隔天就失去蹤影。人們都說他們被吉利安率領的國王騎士團帶進夏伊洛塔了,或許永遠都不會再見到他們。柯蒂斯過去幾個月的寬容讓他們都忘了,北方人是為了什麼才來的。沒人知道下一個突然失蹤的會是誰,會不會是自己。

至於康威爾夫人,柯蒂斯現在沒空和她假裝恩愛,或者管她的內廷發生了什麼事。康威爾夫人自從上次被嚴重警告之後變得比較陰沉,之前那些肆意的大笑被收進她緊閉的嘴巴裡。或許是為了宣洩挫折感,她還會故意激怒瑪莉,或是任何一個出現在她面前的人,以此為樂。她的寢宮依舊聚集著一些人,但之前那種毫無顧忌的享樂已經看不到了。侍從女官們心不在焉地刺繡,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交換情報,討論謠言。

傑克把自己關在南院,越是這種時候越要讓自己不被看見,只有凱蒂和譚雅為他帶來外頭的風聲。傑克要凱蒂和亞瑟暫時別進宮,別一頭撞進暴風圈的中心。

只是,傑克自己想躲也躲不了。

偵訊威廉的工作似乎進行得不太順利,因為他什麼都不願意說,而吉利安無法對他用刑,柯蒂斯又阻止吉利安拿蜜雪兒寫給華勒斯的授權信當作證據。威廉是世襲貴族,應該交由國會審判,調查過程也該有神職人員的參與。不過威廉一直維持在被羈押的狀態,柯蒂斯也不准任何神職人員──他現在自動將每一位神父主教都當成是威佛的人馬──加入調查。國會有了雜音,他們要求如此重大的指控,調查應該公開,至少讓國會參與。如果柯蒂斯一直拖延審判,他們可以合理懷疑這個罪名的真實性。瑪莉的父親霍爾敦男爵在國會裡搧風點火,要求國王盡快交出威廉。傑克感到很奇怪,霍爾敦男爵既想要將女兒送上王后寶座,又聽從威佛的話扯柯蒂斯後腿。或許他兩邊都想壓點籌碼,但最後全盤皆輸的風險太高,根本不值得考慮。

沒多久,傑克就沒空去思考霍爾敦男爵的行為背後有何意義了。威廉要求要見他,還有柯蒂斯,在同一個時間。他強調如果柯蒂斯不同意見面,日後一定會後悔。

傑克和柯蒂斯又踏上夏伊洛塔的牢房。柯蒂斯沒有給威廉和塞拉斯相同的特別待遇,威廉的囚室又暗又小,有一張鋪了薄薄一層稻草的石床,缺了角的小木桌,兩把椅子,用來給囚犯和他的偵訊者坐的。牆上有一個鐵窗,望出去能看見四方形灰色的天空,透進些微的陽光。威廉坐在其中一張椅子上,他的樣子令傑克心慌。

因為他看起來太鎮定了,臉上甚至掛著一抹從容的笑。他朝柯蒂斯和傑克點頭,要他們坐下,彷彿他正在自家城堡的大廳中接待客人。

柯蒂斯坐在另一張椅子上,傑克站在牢門旁,試圖隱藏在陰影中。威廉看著他的樣子令他全身發冷,就好像他把傑克的心臟放在手上,只要他用力一握,傑克就會痛苦死去。

威廉先開口,“我很好奇,為什麼是我?你從一回來就對我緊追不捨,但當年艾佛瑞特公爵的事,我可沒有參與。”

“與那件事無關。”柯蒂斯說,“這不是私人恩怨,而是為了基利波。你和你的共犯們就像水蛭一樣吸著這個國家的血,水蛭至少可以放血救人,而你們會讓基利波毀在你們的貪婪之下。”

威廉誇張地張大嘴,“哇,你把我想得太有本事了。”

“你一直在煽動塞拉斯對迦特開戰。迦特並不是野蠻的國家,他們也渴望和平,迦特的崔西親王說得很清楚,他們是可以談的,但每次都是塞拉斯先挑起戰火。是你,在他耳邊挑撥離間,很多事情明明可以不用打仗,你卻偏要加深兩國的仇恨,犧牲兩國人民的性命和安穩的生活,只因為你可以從中得利。”柯蒂斯的聲音在這個小房間裡迴盪,像冰磚砸上石頭,“你把持了小麥的買賣,獨占香料進口的市場。基利波盛產高級羊毛,是重要的出口商品。你剝削那些牧羊人,強迫他們用很低的價格賣給你,再高價出售到國外去。這些罪行,你都承認嗎?”

傑克想起當時威廉不斷告訴他,塞拉斯厭惡他,厭惡他唯一的兒子,他會殺了傑克,為了自保傑克必須想盡所有辦法活下去,那就是對塞拉斯舉起他的劍。那時聽起來多麼有說服力啊,傑克想他和塞拉斯果然是父子,同樣愚蠢而且容易被蠱惑。

威廉聳聳肩,“我承認。不得不說,你的確做了很多調查。”

“我在外頭的十五年都在調查這些事。”柯蒂斯說。

“但這並不是我現在坐在這裡的理由。”

“不,這就是你現在坐在這裡的理由。克羅斯,我以上帝和基利波之名,要你和你的黨羽為了欺壓百姓,對基利波造成傷害而死。”

“噢不,你沒有聽懂我的意思。”威廉向前傾,他的臉現在和柯蒂斯靠得很近,“我的意思是,你是用叛國罪把我抓進來的,你的理由是,我企圖刺殺國王。”

“是的,這個罪名保證你一定會死。”

“我承認,我的確策畫了這次的暗殺。”威廉的大方承認嚇了傑克一跳,柯蒂斯的臉色也變了。威廉往後靠在椅背上,“我的人在戰場上抓到大衛,我把他關在你們找到他的磨坊裡,利用他威脅蜜雪兒下令華勒斯配合我。我從英格蘭找來的殺手是乘著我的商船進來基利波的,火繩槍也是我走私的。你本來應該在煙火晚會那天死掉的,但華勒斯臨時縮手了。所以沒錯,華勒斯也是我殺的。”

柯蒂斯瞪著他好一會才開口,“好吧,既然你這麼乾脆,那就寫下認罪的自白書吧。”

“我不要。”威廉的拒絕就和他的坦承一樣迅速,“我猜蜜雪兒的信在你手上吧,所以你知道我有一份,華勒斯一定也告訴你我囚禁了大衛,你才會想到要去救人。如果我是華勒斯那隻忠心的狗,我一定會留一手拖我下水,但又不能連累到蜜雪兒,那就乾脆把信給你吧,把一切真相告訴你,讓你知道蜜雪兒是被逼的。如果你非要我死不可,那就拿出證據,把蜜雪兒也送上斷頭台,我們彼此還有個伴。只是你一定不會這麼做,所以才遲遲沒有拿出信。”

“為什麼我不會這麼做?”柯蒂斯問。

“因為你太愛傑克了,而他和蜜雪兒感情很好。”威廉看向傑克,“你不忍心這樣對他。”

傑克全身僵硬,但他其實並不感到意外。天底下沒有永遠的秘密,會有越來越多人知道的。傑克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他和柯蒂斯的關係會被揭發,攤在陽光下,他和柯蒂斯都會因為這份愛而死。

柯蒂斯看起來倒是沒有特別的反應,“是誰說的?”

“穿紅衣服的天使。”威廉笑了,“就是威佛嘛,你一直想逮他的小辮子卻逮不到的威佛。在我準備進行暗殺之前他告訴我的,以備不時之需。我知道你想問什麼,沒有,他沒有參與,伊耿神父是他介紹給我的,但他沒有參與。他說你有罪,不該坐在這個位置上,他會執行上帝的懲罰,讓上帝的怒火降在你的身上。我是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啦,我才不在乎你愛誰,我是因為你欺人太甚。我只想要有碗飯吃,你卻一直查封我的財產,把我逼到角落。狗急也會跳牆的你不知道嗎?”

“是你永不知足的貪婪讓你有今日的下場。”柯蒂斯緊握雙拳。

“沒有人會嫌錢太多。總而言之,”威廉臉上出現一個躍躍欲試的表情,好像他正準備談一筆大生意,“放了我,把我的財產都還給我。我也可以接受一個小一點的罪名,讓你沒收一些房子和土地。你退一步,我也退一步,大家都有台階下嘛。”

“如果我不願意呢?”柯蒂斯問。

威廉的表情瞬間轉變,剛才那圓滑而輕鬆的模樣消失無蹤。“那麼無論你要不要拿出那封信都無所謂。等你把我送到國會去接受審判,我會說出一切。我會說,是的,我和華勒斯企圖刺殺國王,我是為了什麼呢?為了傑克。你親愛的傑克和蜜雪兒下令要我為他們奪回班傑明家的王位,傑克才是策畫這一切的人,他也是叛國賊。我和華勒斯一個是他的舅舅,另一個是忠心的僕人,他們會相信的,這再合理不過了。傑克該怎麼否認呢,‘我愛柯蒂斯所以不可能殺他’。你敢這樣說嗎?傑克?”

柯蒂斯站了起來,“他們是你的外甥和外甥女。”

“那就讓我們到地獄去團聚吧。”威廉說。

“別忘了你也有重要的人,你的兒子安德魯。”

“你也得先找得到他再說。而你不能動艾瑪莉亞,除非你想得罪荷蘭。”

“你的女兒維多莉亞在我的手上,我可以要她馬上去死。”

威廉眨眨眼,有了短暫的停頓。“我不可能救每個人。我用兩個人換你兩個人,很公平。誰也不吃虧,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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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克第一次看見柯蒂斯如此失控。他舉起放在窗邊的一個基利波前任國王的半身雕像,用力砸在牆上。他認識的柯蒂斯一直都很冷靜,他永遠都是傑克最可靠的後盾。唯一能擊敗傑克對柯蒂斯的信賴是他自己的懷疑,十五年前他就因為這樣而付出巨大的代價。但是柯蒂斯此刻的怒氣令傑克顫抖,因為傑克知道他無計可施。柯蒂斯不能放了威廉,他花了那麼長的時間調查威廉做的事,不能就這樣輕鬆饒過,那也會重創柯蒂斯的聲望。但如此一來柯蒂斯就必須犧牲傑克,而這是柯蒂斯不願意的。即使放了威廉,傑克和柯蒂斯也等於在自己的脖子上套了吊人索,只要威廉一拉,他們就走到盡頭了。威廉會擁有前所未有的權力,柯蒂斯會成為他的魁儡,為威廉做柯蒂斯最痛恨的事,那就是傷害基利波。

吉利安、泰特伯爵和大法官諾里斯沉默看著他發洩,等他把國王私室裡能砸的東西都砸爛。柯蒂斯氣得呼吸急促,手上有被碎玻璃劃開的傷口。傑克很想擁抱他,告訴他一切都會沒事的,傑克已經想好解決的方法了,從離開夏伊洛塔的那一刻開始傑克就決定要這麽做。柯蒂斯只要放手就好了,放手讓傑克和威廉一起去死。威廉不能留下來,為了這個國家的未來,威廉必須死。如果那意味著傑克要跟著陪葬也沒有關係,這樣就再也沒有人可以利用傑克來傷害柯蒂斯了。傑克不怕死,就算是為了還當年他不相信柯蒂斯那一次吧。他願意為柯蒂斯獻出所有,包括性命。

“陛下,請您冷靜,生氣沒有用。”吉利安說。

“柯......陛下,”傑克出聲,每個人都看著他。“不能放威廉走,就......用我換他吧,這是最簡單的方法。我會說是我下令的,和蜜雪兒沒有關係。”

柯蒂斯瞪大眼睛,雙眼幾乎噴出火,傑克從未在他臉上看過那樣可怕的表情,“不可能,你想都不要想。”

“公爵大人沒有做的事,我們當然不能讓您背這個黑鍋。”泰特伯爵清清喉嚨,柯蒂斯如此重視傑克這個“朋友”似乎令他很意外,但他不打算深究。“兩位,還不到山窮水盡的時候,我們只要找出安德魯,逼威廉在法庭上承認自己的罪行而不要拖公爵大人和蜜雪兒夫人下水就好了。”

“我剛剛和國會議長考柏菲商量過了,我們大約可以再延個二十天,”諾里斯說,“因為接下來就是聖誕節了,議會也不想因為這個案子而破壞了過節的氣氛,人民會不安的。一直到聖誕節和新年假期結束國會開議,我們有二十天的時間可以找出安德魯。”

“對,你們說得對,我們還有希望。”柯蒂斯拉好略為凌亂的大衣和國王金鍊,讓自己冷靜下來,對於滲出血珠的傷口卻只是隨手抽出一條手帕擦了擦。他把手帕扔在桌上,“安德魯最後一次被看見是什麼時候?”

“根據我們從克羅斯家的僕役口中問出的消息,是十一月十二號,煙火晚會的前兩天。”吉利安說,“接下來就沒有人看見他了。”

“他們有沒有可能說謊,隱匿安德魯的行蹤?”諾里斯問。

“這點您可以放心,我確定他們沒有說謊。”吉利安回答。諾里斯一臉複雜地看著吉利安,傑克可以想像,這些沒有貴族身分保護的僕役和傭人們落到吉利安的手上會有什麼下場,他和諾里斯都知道吉利安可不怕弄髒自己的手。對諾里斯這樣強調以法治國的人來說,或許他不會贊同,但至少他足夠聰明,知道這是必要的手段,而且這是國王陛下所允許的手段。

柯蒂斯從放在牆角的一個圓筒中抽出一份地圖攤在桌上,“我們查封了所有威廉的土地和房產,以克羅斯家的處境,大概也沒有人敢收留安德魯。他一定逃出國了,不可能會繼續留在基利波。他不能從西方或北方的邊境離開,那兩個地方有重兵駐守,一定是乘船。”

“克羅斯家有很多商船,我們已經調來港務廳那幾日的紀錄,”吉利安拿出一本厚重的紀錄本,“那幾天離港的船隻裡,沒有克羅斯家的商船。”

“或許他是乘其他船離開的?”泰特伯爵問,“把那些船主人都抓來問一問就知道了。”

“已經問過了,但沒有人承認看見過安德魯。碼頭的人誰會不認識安德魯?更何況,安德魯不可能空手離開,威廉一定給了一筆很大金額的錢,以防萬一計畫失敗,安德魯和他的妻子孩子必須在國外生活,就像現在這樣。那會有好幾個大箱子的,不可能不引起注意。”柯蒂斯用手指敲著桌子,“或許是沒有登記在克羅斯家名下的船?”

一陣敲門聲響起,國王私室外的侍衛向柯蒂斯通報艾德加求見。吉利安將港務廳的紀錄本攤開來,“我也是這麽想的。”

艾德加帶來了瑟瑟發抖的方達伯爵。作為威廉長年的合作夥伴,已經遭到正式逮捕的他穿著一身簡單素樸的衣服,因為坐牢而憔悴不堪,數日未刮的鬍子冒了出來,雜亂地覆蓋在下巴上。柯蒂斯放了方達伯爵的兒子,卻把他抓進來。吉利安將紀錄本推到方達伯爵面前,“從十一號開始看,哪艘船是屬於克羅斯家卻非克羅斯名下的船,指出來。”

方達伯爵看了看房中的每一個人,當他的眼光和柯蒂斯相遇的時候縮了一下,彷彿國王的注目是火焰會灼傷他。方達伯爵伸出枯瘦的手,翻著紀錄本,用手指頭劃過那些用工整的字跡寫下的船名。最後他停在一個名字上。

那艘船開往法蘭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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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多莉亞終於離開軟禁她的莊園,但她看起來一點也不開心,因為等著她的是夏伊洛塔。傑克特地選了一個乾淨明亮的房間接待她,還準備了熱茶和蛋糕,但她依舊相當緊張。格雷帶她來的路上,沒有透露任何事,但這女孩很靈敏,能嗅到空氣中肅殺的味道。她坐在椅子上,挺起胸膛,試著不讓恐懼將她擊垮,雖然在傑克眼裡這樣的虛張聲勢不堪一擊。

“妳父親因為叛國罪被逮補了,維多莉亞,克羅斯家的財產全部被沒收了。”傑克說。

維多莉亞發出一陣嗚咽聲但很快壓了下去,“噢,已經這麽糟了?”

傑克繼續說,“他計畫刺殺國王。”

維多莉亞的雙唇抖動,“他到底......他到底在想什麼啊!刺殺國王!他......他瘋了嗎!”

“妳也知道舅舅,他不會輕易投降。”

“我母親呢?她還好嗎?安德魯呢?他的孩子和妻子呢?”維多莉亞試圖維持冷靜的偽裝沒有多久就潰不成軍。“請告訴我他們沒事!”

“妳母親沒事,國王沒有傷害她。至於安德魯,他帶著妻子孩子逃了。”傑克說。

維多莉亞愣了一下,彷彿這消息令她的慌亂冷卻下來。她冷笑,“我一點也不意外。父親要幹這種事,一定會先保護他的寶貝兒子和孫子。只是他沒有想到我嗎?他沒想到我還在柯蒂斯的手上,要死要活都是一瞬間的事嗎?”

傑克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因為威廉確實將女兒的安全拋在腦後。他真心同情眼前的女孩,她被自己的父親拋棄了。傑克一點也不想坐在這裡,夏伊洛塔裡不僅關著他的父親,還關著他的舅舅,現在他們要他對自己的家人下手,刺探,套話。但傑克想到橫亙在他們面前的難題,無論多麼不願意,他必須幫柯蒂斯跨過去。

傑克打起精神來,“舅舅,不肯認罪。唯一要他承擔罪行的方法,只有安德魯。”

“用安德魯威脅他的話,他什麼都願意做的。”維多莉亞有些失魂落魄地盯著眼前的地毯,“所以你要我來這裡,是要問我安德魯的下落嗎?那你就問錯人了,我過去半年都被關在與世隔絕的地方,怎麼會知道。”

“妳說過,舅舅有一年帶你們到法蘭西住。舅舅在法蘭西有房產吧?會是在什麼地方?”傑克盡量讓自己的語氣不要太急切。但維多利亞緩緩抬起她的腦袋,看著他。她的眼神像是有刺,令傑克坐立難安。

維多莉亞搖搖頭,“不,我不能說。我再怎麼討厭安德魯,也不能害死他。”

“柯蒂斯不會傷害安德魯,他要的只有威廉舅舅而已。”

維多莉亞直直看進傑克的眼睛,“傑克,我們是一家人,你要幫那個奪走你家王位的人,來傷害家人嗎?”

維多莉亞的眼神刺痛了傑克,讓他覺得自己是叛徒。或許傑克一直都是這個家族的叛徒,和摧毀班傑明一族的人在一起,無可救藥地愛著他,而不是痛恨他毀了這個由班傑明一族領導數百年的王朝。傑克也沒有對威廉通風報信,現在還要利用他的女兒來擊敗他。但傑克很快想起威廉曾經做過的事,他對傑克和蜜雪兒的威脅,還有萬一放了他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他看著維多莉亞,這個算是傑克看著長大的女孩,活潑而古靈精怪的貴族大小姐,喜歡跟在傑克的腳邊,追問他如何讓自己的皮膚像傑克一樣白皙。

傑克應該保護這個努力不讓內心的惶恐展現在臉上的女孩,應該拯救她於風雪之中,但現在,傑克決定暫時不把她當成是自己的小表妹,而是一個厲害的商人養出的精明女兒。“柯蒂斯有可能會處死妳和安德魯當作報復。”

維多莉亞如傑克所預期地流露出畏懼的神情。傑克繼續發動攻擊,“但不一定要如此,他也可以將妳和妳的母親流放到國外,把妳們趕回荷蘭,什麼都不給妳們。我相信妳母親的娘家會收留妳們,但是,身無分文的人到哪裡都會被嫌棄的,妳們在荷蘭難道會有好日子過嗎?想想那些惡毒的閒言閒語,妳還沒結婚,一無所有又是叛國者的女兒,妳覺得妳能嫁給誰?”

維多莉亞已經盡力保持鎮定,但那關於貧苦的流放生涯想像還是震攝住她。傑克知道他的寥寥數語已經足夠在她的腦海中種下悲慘未來的影像。維多莉亞從小到大沒有過過一天苦日子,她會說拉丁語,能讀能寫,是貴族小姐裡的射箭冠軍,卻不知該如何讓爐灶生起火焰,也不曾洗過自己的衣服。

“國王陛下同意,如果妳協助我們,讓威廉定罪,為他曾經做過的那些事,接受應有的懲罰,他不會殺安德魯,還會讓你們帶著足夠生活的金錢離開基利波,加上一座在荷蘭的房產。他甚至會另外為妳準備一份豐厚的嫁妝,讓妳未來的生活有保障。”

傑克亮出柯蒂斯慷慨的條件。這個選擇並不困難,畢竟她是威廉的女兒,她比安德魯更像父親。她會知道怎麼做出一筆損失最小獲利最大的生意。果然,維多莉亞猶豫著,該不該出賣父親好讓自己活下去。她站起來,走到窗邊,又走回來,就像傑克那日在莊園見到她時一樣。“我......我不知道,我怎麼能相信柯蒂斯會說話算話?”

“妳沒有選擇,只能相信他,你們一家的命都掌握在他手上。”

維多莉亞依舊來回走動,但她的目光沒有離開過傑克的臉,“你為什麼要幫他?”

因為我愛他,傑克心想,而妳父親要我死。“我想活下去,妳不想嗎?”

維多莉亞停在他面前,“讓我和我父親見一面。”

儘管吉利安不同意,但傑克還是讓維多莉亞單獨見了威廉。他們等在囚室外,傑克不用看也能感覺到吉利安正在打量著他。

“大人說要用自己換威廉的命,是真心的嗎?”吉利安問。

傑克轉過去看著老人,“我是,犧牲我是最簡單的辦法,以後也不會有人能利用我威脅柯蒂斯。”

吉利安點點頭,“我也是這麽想。直接交出蜜雪兒的信,讓你們和威廉一同赴死,班傑明家再也沒有重新站起來的機會,國王沒有把柄在威佛的手上,他以後的統治就能安穩了。可惜陛下不會同意。”

傑克苦笑,“看來您會毫不猶豫地把我扔上斷頭台。”

吉利安摸摸柺杖的握把,傑克現在知道這是他慣有的動作,“如果對這個國家和陛下有好處的話,當然。”

吉利安的回答聽起來挺殘酷,卻令傑克感到安心。有這樣的人在柯蒂斯身邊,柯蒂斯會安全無虞的。他比柯蒂斯理性得多了,而柯蒂斯的致命傷是傑克,他對傑克的愛令他軟弱,無法做出正確的判斷,用最簡單的方法解決問題,反而把自己的未來拿來當作賭注,捨棄平坦的大道,在崎嶇的小路上磕磕絆絆。

多傻啊,傑克感嘆,但這就是傑克的柯蒂斯。

裡頭傳來敲門聲,格雷將門打開,維多莉亞臉色蒼白,眼淚無聲滑落。牢門在她身後再度關上。“他要我什麼都別說。我說,父親,如果我不說,柯蒂斯會殺我。他命令我為了安德魯犧牲,他說安德魯是克羅斯家族唯一的希望。”

傑克握住她的手,因為她看起來有些站不穩,“維多莉亞。”

“我知道安德魯是他的最愛,可是我沒想到他完全不在乎我。安德魯除了玩樂和賭博什麼也不會,我猜他現在一定在巴黎的哪個賭場或妓院揮霍我們最後的財產。克羅斯家族唯一的希望?不要笑死人了。”憤怒和輕蔑讓維多莉亞脹紅了臉。

“克羅斯公爵一定會死,小姐,您要為自己打算,還有您的母親。”吉利安說。“您才是克羅斯家族唯一的希望。”

維多莉亞深呼吸,抹去臉上的淚。“等我們到了荷蘭,我要那些錢和房產全部屬於我,由我來決定要怎麼使用,而不是安德魯那個廢物。你說得對,我才是克羅斯家族唯一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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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得知威廉在巴黎擁有的莊園位置,但是要派人到法蘭西的領土去抓人,得要經過法蘭西國王的同意。柯蒂斯很快召來法蘭西的大使安茹公爵,向他解釋有個可惡的盜賊,竊去重要的聖人遺物。安茹公爵對於如此可憎的罪行感到不可思議,也表示理解柯蒂斯派人去追回聖人遺物的想法。他同意和柯蒂斯的騎士團成員一起回去法蘭西,同時帶著兩箱作為禮物的紅寶石,去和法蘭西國王見面,解釋這緊急的狀況。安茹公爵相當肯定,國王會看在兩國友誼──換句話說,兩箱紅寶石──的份上,同意讓柯蒂斯的騎士團在他的國土上執法。柯蒂斯要艾德加和格雷帶著騎士們,一刻也不耽擱地立即出發。

傑克在安茹公爵等著馬車接他離開之前在王宮大門口遇見他。這是安茹公爵第二次回到基利波擔任法國大使,他總是掛著一副人見人愛的笑臉,把所有的想法都隱藏在迷人的口音和濃郁的香水氣味之下。傑克相信他知道竊賊不過就是個藉口,或許他還知道柯蒂斯要抓的人是誰。千萬別小看各國大使的觀察和推理能力。但無論如何,他願意幫忙。

安茹公爵對傑克做了一個花俏的法式行禮,“大人,就如我所說的,上帝會賜福給能忍讓之人。”

安茹公爵的確在柯蒂斯的慶祝晚會上這樣對傑克說過。“為何這麽說呢?”

“您現在的處境,比一開始好多了。雖然我從一開始就知道,柯蒂斯國王不會苛待您的。“安茹公爵說,“不只是我,只要是十五年前就在宮廷裡的人都知道,兩位從以前就是好朋友。所以我認為,陛下雖然行事看似殘酷,但不可能真的傷害您。”

安茹公爵當年曾親眼見證艾佛瑞特家族最璀璨的時刻,也目睹他們的覆滅。他後來說服並安排塞拉斯和法蘭西國王締結兩國聯姻,不過因為傑克的緣故,婚事告吹了,安茹公爵也被調回法蘭西。柯蒂斯登基之後,安茹公爵又回到基利波的宮廷,就是因為他比其他法蘭西的外交官更熟悉柯蒂斯。

“當年公主的事,我很抱歉。”傑克說。

安茹公爵笑著擺擺手,“公主現在在西班牙王室過得很好,皇帝很疼愛她,她也生了幾個孩子。當初如果是嫁給你,或許不會擁有如此的幸福。沒有結成婚,未嘗不是好事。”

傑克又想起迪莉亞。安茹公爵沒說錯,如果法國公主嫁給傑克,就會是另一個迪莉亞。傑克無法強迫自己疼愛她,和她生好幾個孩子。他不可能給任何女人她們應得的幸福。

安茹公爵要他的隨從退到一邊去之後說,“大人,我的年紀已經不小了,等基利波的政局穩定下來,我就會退休了。我見過大人最單純的面貌,也見過您最破碎的樣子,但願這樣的試煉不會再降臨在您的身上。您要保重,要是有機會到法蘭西來,讓我招待您去遊覽敝國的河山景色。還有我們的美食,豈是其他國家可以相比的。”

大使們不僅要擔任兩國的橋樑,還需要有銳利的雙眼,才能記下發生的一切,分析眼前的蛛絲馬跡,再回報給自己的國王。傑克立刻察覺安茹公爵真正想說的話。“您覺得現在政局不穩嗎?”

“等您來法蘭西,我帶您去獵狼,很刺激的。”安茹公爵抬頭看天空落下的雪花,“但別抱太大希望,因為獵狼非常困難。牠們很聰明狡猾,又相當敏銳,只有最頂尖的獵人才有辦法逮住牠們。狼不會乖乖束手就擒,還會反過來殺掉獵狗。牠們會觀察,然後伺機而動。即使是偽裝的毒餌,或是用馬肉做掩護的陷阱,有時候牠們也能察覺。”

“聽起來......很危險。”

“是的,狩獵總是很危險。雖然是瑣碎的小事,但請轉告陛下,我想他會感興趣的。”

送安茹公爵到港口去的馬車到了,後頭跟著柯蒂斯的騎士團。他們一身黑,衣服上沒有任何家徽圖樣,恰好襯托出臉上冷硬的神情。侍衛打開馬車的車門,安茹公爵碰了碰自己的帽子之後便踏進車廂。艾德加和格雷朝傑克點點頭,一群人便揚長而去。傑克看著他們逐漸遠去的身影,他的生死全掌握在他們手上。

距離國會的期限,還有十八天。從基利波搭船來回法蘭西,需要十五天的時間。他們手上還有幾個可能的藏身處,但如果安德魯不如他們所想地躲在那個莊園裡,也來不及去找其他地方了。

傑克現在能做的事只有等。

沒有格雷跟在身邊,傑克突然覺得有些寂寞,他已經習慣這個沉默的影子了。晚上他很早就讓譚雅和其他侍者去休息了。他坐在火爐前,感覺熱氣撲在臉上,身體卻一直暖和不起來。直到柯蒂斯從密道小門鑽出來他才感覺到暖意。

傑克把安茹公爵告訴他的話一字一句轉述給柯蒂斯。柯蒂斯坐在傑克身邊,看著壁爐的火焰,默默聽完。

“我在想,等到威廉這件事結束之後,是不是要把你送走,送到你母親身邊。”柯蒂斯說,“宮裡......會不太平靜。”

柯蒂斯說得像是威廉這件事一定會順利解決一樣,他拒絕接受另一種可能性。“你終於要獵狼了?”傑克問。

柯蒂斯摸了摸臉上修剪整齊的鬍子,“早晚要解決的。”

“我不要離開。”傑克握住柯蒂斯的手,發現他的手比自己的還冰冷,“無論情況會如何,我都不想再離開你了。如果你發生任何事,我也不能獨活。”

柯蒂斯輕輕笑了,他把傑克的手拉過來壓在自己胸口上,“當年,羅恩公爵派人救了我,他本來要把我送出國,可是我不願意就這樣逃走,像個螻蟻一樣在外漂流,苟且偷生。就算要死,我也要死在自己的國家。我捨棄艾佛瑞特的姓氏,用最低賤的身分和外貌行走在這個我應該很熟悉但其實很陌生的土地上。我有時候是獵人,有時候是屠夫,有時候是逃兵。我學過打鐵,抬過屍體,縮在最髒最臭的客棧倉庫裡睡覺。我不是柯蒂斯‧艾佛瑞特,我連一隻老鼠也不如。”

“但柯蒂斯‧艾佛瑞特一直都在。”傑克說。

“是,柯蒂斯一直都在。我想把他忘了,但他一直在我腦海裡叫囂著,叫我看!看看我眼前的一切!看看這個國家的人民是怎麼生活的!看看這個真實的世界發生了什麼事!”柯蒂斯雙眼迷濛地望著前方,他現在眼裡看到的是過去,“我看見曾經的我,高高在上的貴族老爺們,騎在馬上踐踏著平民。我看見那些以上帝之名行惡的神職人員架起了燒人的火刑架。我看見那麼多人掙扎著要活下去,或者就乾脆認命地苟延殘喘。我不能裝作這不干我的事,不能當作沒有看見。我記下這一切,日思夜想我能做什麼,這個國家需要什麼改變。”

“基利波需要徹底而巨大的變化,從根本做起。我曾經有一度很消沉,因為我認為自己辦不到我想要做的事。我病得要死了,躺在一堆稻草裡昏昏沉沉的,想著我就要去見父親母親了。然後我看見你,傑克,看見你向我走來。你的笑讓我的天空晴朗了,我幾乎能聞到你帶著的玫瑰花香。儘管我的理智告訴我你正在王宮裡,以為我死了,你會為我哭泣的,你會像一個寡婦哀悼她死去的丈夫一樣為我流淚不止。可是我還是把那個向我走來的幻影當成是真正的你。你趴在我的胸口說,柯蒂斯,你就要這樣拋下我了嗎?我當然不會。我要回到你的身邊,再也不要離開你。而唯一能再度擁有你的辦法就是讓塞拉斯失去他的力量。”

“你是為我而來的。”傑克喃喃地說。

“為了你,也為了這個國家。”柯蒂斯的聲音變得剛硬,“我想著,想著帶你走,和你一起生活的日子,那是我前進的動力。我回到北方,我那被威佛和北方總督蹂躪的故鄉,去找羅恩公爵,才知道北方成了煉獄。羅恩公爵和我有同樣的想法,他身邊已經聚集了不少我父親過去旗下的貴族,有志之士,包括吉利安。我們討論著國外的例子和政體,那些被教廷貶為禁書的著作。我們辯論著,爭執著,一筆一筆寫下我們的計畫。我和他們分享我這些年的所見所聞。我曾經盲目,如今我能看見了。”

柯蒂斯看向傑克。“我唸著你的名字,彷彿那是一句祝禱詞。你在我的心裡和我一起走向礦場,成為奴隸,好配合羅恩公爵在外的行動。你一直都陪伴著我,我想像你會對我說的話,你會怎麼笑著鼓勵我。我一點一點地靠近你,我的每一個行動都讓我離你更近。直到我在礦場見到你,其實我很震驚。這麽多年過去,即使是我想像中的你,都沒有真正的你那樣美,那樣撼動我的心。”

“然後你就來了。”

“是的,我來了。一切都很順利,順利得讓我害怕,感覺像是陷阱。直到我打進王宮,坐上王位,親眼看到被救出來的你,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這時才真正感覺到,我成功了,我回來了。然後我有了更多的事要做,沒有一件是容易的事,但我必須去做。”

傑克不能想像柯蒂斯這些年的經歷,任何人都沒有辦法。他伸手撫摸柯蒂斯的臉,讓柯蒂斯抓著他的手倒在他的大腿上,親吻他的手,彷彿正在膜拜傑克。他可憐的柯蒂斯,憑著對傑克的愛,近乎信仰的感情,從地獄裡爬回來。傑克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麼,能獲得這樣一顆忠貞不渝的心。他只知道,唯一能夠回報的就只有全部的自己。他的身體,他的心,他的命,都是柯蒂斯的,傑克什麼都可以給他。

他突然不再害怕了。

******

威廉接受國會審判那天早上,天空陰得很。傑克起床後,很仔細地漱洗,穿上他最正式的長袍,把頭髮梳得整整齊齊的,鞋子擦得黑亮。譚雅幫他戴上班傑明家族的蝴蝶戒指,和一條鑲上綠寶石的銀鍊。國王騎士團一直到昨天晚上傑克入睡之前都還沒有回來,所以今天可能就是傑克的死期。但就算真的要他和威廉一起走,他也要體面地走。傑克相信蜜雪兒一定也穿上她最典雅的禮服,將頭髮梳成一個漂亮的髻,再別上她最喜歡的珍珠髮夾,和大衛手牽著手,坐在他們的房間裡等待命運的宣判。無論現在傑克和蜜雪兒是人質還是王子與公主,他們終究都是古老而尊貴的班傑明家族僅存的血脈,他們要為此感到驕傲。

傑克過去沒有踏足過國會,因為沒有必要,也不太恰當,容易留下王室左右國會決定的壞形象。這棟和王宮遙遙相對的建築物,莊嚴而沉穩,正面有六根用芼茛葉浮雕纏繞的石柱,屋簷蹲踞著怪獸的雕像,看起來比王宮更加神聖不可侵犯。傑克站在那裡,感覺到自己的渺小和無力。踏進這裡之後,他會以公爵或是叛徒的身分出來,完全不得而知。

儘管緊張得手心都汗濕了,但傑克還是抬頭挺胸走進去。

國會大廳裡已經擠滿了議員,來旁聽的貴族們只能坐在邊上的座位,諾里斯和泰特伯爵都在,看到傑克出現,向他微微點頭致意。他們為傑克讓出一個位子,他可以很清楚地看見即將發生的一切。大廳裡熱鬧烘烘的,因為這麽多人聚集在一起而悶熱。傑克不想和任何人說話,他只是緊握著雙手,宛如祈禱。其他人或許會以為他是在擔心舅舅,誰能知道他的舅舅會意圖用他的命來換自己的。

一陣木杖敲擊地板的聲音讓眾人安靜下來。國會宣令官大聲宣布議長駕到,所有人都站了起來。考柏菲穿著厚重的毛皮大衣,好讓自己能顯得更加威嚴,胸前沉重的議長項鍊宣示他的身分高人一等。他坐下之後,陸續入座幾位今日一同陪審的神職人員,其中當然包括樞機主教。威佛看起來相當平和,和他身邊的神父及議員們輕聲說話。

考柏菲拿起他的議事槌用力敲著木座,“帶克羅斯公爵上來。”

威廉在一陣喧鬧聲中被帶了上來。他們為他好好整理了一番,所以他看起來只是瘦了點,卻依舊散發世襲貴族與生具來的傲氣。議員們彼此叫囂著,有的罵威廉叛國賊,有的宣稱他是無辜的。威廉在他的座位上坐下,那專門為被審判者設置的座位,就在大廳的正中央,被議員們團團包圍著。威廉看起來很平靜,不像傑克在牢房裡見到他時那樣自在,但也還是不慌不忙。威廉抬頭看向四周,他發現傑克的時候將眼神停在他的身上一下子才移開。

考柏菲又拿著議事槌連敲了好幾下,大聲吼著安靜才讓議員們都閉上嘴。“各位尊敬的議員閣下,我們今日聚集在這裡,是為了威廉‧克羅斯公爵的審判。國王柯蒂斯指控他犯下叛國罪,和已故的宮務大臣華勒斯公爵共謀,意圖行刺國王。”

就在此時,大廳外響起鼓聲。無須國王宣令官的通告,大家就是知道是柯蒂斯親臨審判現場。這並不常見,所以人人都帶著懷疑的神色站起來行禮,包括威廉。柯蒂斯在侍衛的簇擁之下走了進來,威廉和威佛看起來都有些緊繃。

柯蒂斯沒有多說什麼,而是緩步走向威廉。他的右手上纏著一條玫瑰串珠,每走一步,就撥動一顆珠子。傑克很清楚看見,隨著柯蒂斯的靠近,威廉注意到什麼讓他臉色大變的東西。他瞪著柯蒂斯,臉上寫滿不敢置信和驚恐。

大廳裡現在安靜得能聽見威廉的喘息聲,還有柯蒂斯撥動玫瑰串珠的噠噠聲。柯蒂斯站在威廉面前,一顆又一顆慢慢撥著珠子,“我不是來這裡要求各位尊敬的議員閣下聽從我的命令,而是希望各位能夠秉公處置。莫要誣陷了誰,也不可縱放了誰。而你,克羅斯公爵閣下,我希望您能說出真相,不要掩飾你犯下的過錯,不要用謊言侮辱了這個神聖的殿堂。”

柯蒂斯說完就走向考柏菲緊急為他設置的旁聽席坐下。考柏菲說,“克羅斯公爵,請您回答,您是否真如起訴書所言,和華勒斯公爵圖謀殺害國王陛下?”

威廉的臉一下子失去所有血色。他的聲音輕顫,“......是。”

議員們紛紛驚呼和詛咒威廉,威佛則是和柯蒂斯一樣面無表情,兩人都看不出有任何情緒起伏。考柏菲敲著議事槌維持秩序,“安靜!安靜!克羅斯公爵,您犯下如此駭人聽聞的罪行,理由是什麼?”

“柯蒂斯......陛下對我趕盡殺絕。”威廉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他......他一直在抓我的生意,沒收我的財產,我不能忍受。”

“所以你要華勒斯幫助你?”考柏菲問。

“對,那個傻子以為柯蒂斯死了,王位就會再回到傑......塞拉斯手上。”威廉說。

“所以你買通殺手,進口火繩槍,然後要華勒斯藉著職務之便,把殺手安排在卡拉伯河畔,準備等陛下的駁船經過的時候暗殺他,是這樣嗎?”

“是。”

議員們又大叫起來,他們罵他是叛徒,應該立刻被處死。考柏菲這次等大家罵個夠之後才繼續問,“那麼,除了你和華勒斯之外,還有其他人涉入此案嗎?”

威廉用力搖頭,“沒有!沒有其他人涉入!只有我和華勒斯而已!”

柯蒂斯至此才停下撥串珠的動作,把玫瑰串珠收起來,用力握在手心裡。

******

威廉被判處死刑,同樣加在他身上的還有多年來對百姓的剝削和進行各項不法生意等罪名。到最後,他對所有的指控都沒有抗辯,只是認罪,像是希望這整件事快點結束,他就能回家去喝杯他喜愛的茴香酒。只是他永遠回不了家了。柯蒂斯當庭作出決定,為了克羅斯家曾經尊貴的血統和家族,不會對威廉開膛破肚,再以火燒至死,他的頭顱也不會被掛在城門上直到腐爛。柯蒂斯讓他痛快地走,會找來經驗最豐富的劊子手,用利斧迅速砍斷他的脖子,威廉會幾乎感覺不到痛。至於華勒斯,因為他已死,生前也即時阻止暗殺的行動,因此他的家人會獲得赦免,華勒斯家的財產也得以保留。

陛下仁慈,議員們這樣喊著。

傑克回到王宮南院,癱坐在椅子上。儘管他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但鬼門關前走一遭還是嚇到了他。他倒了滿滿一杯葡萄酒,一口氣喝下。格雷無聲走進來,看起來有些疲憊,但精神依舊振奮。他坐下來告訴傑克發生的事。

國王騎士團在獲得法蘭西國王的許可之後立刻出動抓人。他們在目標莊園裡逮住安德魯的妻子和孩子,之後又花了將近一整天的時間,在巴黎治安官的協助之下,從一家妓院裡找到沉溺在醉生夢死裡而不願面對現實的安德魯。他們回來的路上海象很差,整艘船差點被海浪吞沒,延誤了回程的日期。他們在審判當天清晨才踏上基利波的土地,馬不停蹄地把安德魯抓到柯蒂斯的面前。安德魯狼狽又頹廢,驚慌失措地哭泣著求饒。柯蒂斯在他身上發現一串玫瑰念珠,安德魯招供,這是他的母親在他出發之前交給他的,上面點綴的精細的銀飾雕刻和小巧的紅寶石。這是艾瑪莉亞多年來的隨身之物,威廉一眼就能認出來。

因為威廉是世襲貴族的緣故,他的處決沒有公開給民眾觀刑,而是在夏伊洛塔內執行。跟著一起行刑的還有其他和威廉長期掛勾的官員和貴族,柯蒂斯一個也沒有放過。他們有些人得以和威廉一起在夏伊洛塔內掉了腦袋,保有最後一絲尊嚴。有些人則是在百姓的面前丟了性命,像是方達伯爵。傑克沒有去,他努力不要去想此刻母親和艾瑪莉亞的心情。柯蒂斯也沒有出現,他在王宮裡,安坐在國王之位上,處理政事,接見臣僚和百姓。夏伊洛的空中瀰漫著血腥的氣味,威嚇每一個蠢蠢欲動,企圖挑戰王權的人。但柯蒂斯卻沒有任何額外的表現,對他來說,這只是另一個忙碌的尋常日子。窗外初春的陽光溫暖和煦,灑在每個還活著的人臉上。

雪融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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