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8月29日 星期六

【盾冬】羅密歐與羅密歐

出門在外,我會注意路邊牆上的塗鴉。在台灣我們很常在高架橋的橋墩或是火車鐵軌旁的圍牆上看到所謂的“大作”,變電箱和空地的鐵皮圍牆也常常可以看到泡泡字或是簽名塗鴉和貼紙。我最大的一次驚喜就是在散步的時候看到Candy Bird的大作。很多人認為這些肆無忌憚的街頭塗鴉是破壞市容整潔的殺手,我自己倒是比較傾向它是一種妝點城市的方式,地下次文化的呈現,對體制相較之下溫和的衝撞。發展至今日,這些街頭寫手成了街頭藝術家,部分塗鴉客的作品甚至成了可登拍賣場的昂貴藝術品。當然如果法所不許,那麼這麽做就必須付出代價。不管是哪個地方的塗鴉客,幾十年來和警察的鬥智鬥法,都是一樣的艱辛和精彩。

街頭塗鴉的風潮自60年代從紐約興起,其文化其實頗為複雜,各個城市也不甚相同,我已經盡力簡化融入故事裡不做說明,畢竟我想寫的還是Steve和Bucky的愛情故事。如果羅密歐和冬麗葉他們沒有私奔也沒有殉情,而是大膽地在一起,他們可能會發生什麼事呢?這就是我想寫的。Winter Soldier不太像是一個傳統的塗鴉客會取的名字(可能會是Soldier 175之類的),而且太長了不利簽名(等你噴完警察都來惹~),但聽起來挺酷的不是嗎?九頭蛇近乎《一九八四》的理想世界和那些不喜歡被束縛的塗鴉客們秉持的原則也是天差地遠(塗鴉裡很常出現的政治符碼便是無政府主義者的標誌,一個圈圈裡有一個大寫的A。我說的不是復仇者聯盟的標誌),但這個AU的故事裡沒有什麼大奸大惡的人或恐怖分子,請大家不要去計較這些XD



如果你對塗鴉文化有興趣,歐美已經有相當多探討的著作。另外一本中文著作是畢恆達教授寫的《塗鴉鬼飛踢》,也很推薦大家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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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eve第一次聽見冬兵這個名字是來自他的隊員Natasha。當時他們站在分局長──也就是他們的上司,戴著眼罩脾氣壞得像十二月的暴風雪的Nick Fury──家外頭,望著那片花花綠綠的外牆,Natasha用神秘的語氣告訴他,這個把分局長家的牆用噴漆畫了一頭穿著警察制服拿警棍的豬的人叫做冬兵,他是個很有名的街頭塗鴉客,隸屬於一個叫九頭蛇的塗鴉團隊。

“我在布朗克斯當巡邏員警的時候和他交過手,當時我們正在抓一些半夜出來遊蕩的小鬼,就看見他在那裡噴漆。我們試著要圍捕他,結果......”她掀起自己衣擺的一小角,腰上有個淺淺的疤痕,“臭小子踢了我一腳跑走了,bye bye Bikini。”

“這些塗鴉客真讓人頭痛。”Steve摸了摸牆上那隻面目猙獰的警察豬。的確,現在街頭塗鴉已經慢慢取得藝術的地位,某些街頭塗鴉客的作品甚至可以在拍賣場上賣出很好的價錢,但這些街頭藝術家對執法機關來說始終是麻煩的代名詞。塗鴉難清洗,他們所謂的街頭藝術有時候就是在大街上擺東西,花費太多公帑,又難抓,抓到也不知道該以什麼罪名移送他們。有一次有個傢伙在中央公園的水池裡扔了一個塑膠做的鯊魚魚鰭,嚇壞了一堆民眾,最後法官絞盡腦汁只想到可以判他亂丟垃圾。

“不過這和重案組有什麼關係,他又沒有謀殺誰。”

“他謀殺這個城市的清潔。”

“妳聽起來非常的......Giuliani。”

Natasha對他輕微的諷刺毫不在意。“我不是破窗理論的信奉者,但我們的上司和新市長他們是。我們一天到晚都接到民眾抱怨,那麼多塗鴉影響了房價,就好像他們嫌現在房子還不夠貴一樣。但申訴就是申訴,我們得浪費時間在這些事情上。”

“如果今天是Banksy的作品就沒人會抱怨了。你知道有人寫信去抱怨Banksy的塗鴉致使他們的房價上漲害他們買不起房子嗎?”

“不管怎麼樣都會抱怨。”Natasha咕噥幾句Steve聽不懂的話,然後把注意力轉回到面前的豬身上。“過去幾年冬兵的作品在這個城市的角落被找到大概有幾十幅了,可能有更多,因為很多都被清洗掉了。但沒有人見過他的真面目,他就像個鬼故事一樣。”

“很多傳奇塗鴉客都是這樣。”

Natasha冷笑,“在他們沒有被逮捕之前,都是傳奇。或許他們的真面目就是憤世嫉俗或吃飽撐著的肥宅呢?不過針對分局長,他也是有種。上頭認為我們被挑戰了,不能置之不理。”

Steve回去之後,在網路上找到一個專門收集紐約街頭塗鴉照片的網站,比較有名的幾個塗鴉客都有自己的專區,冬兵也包括在內。Steve點擊滑鼠,看了他的作品。冬兵不是轟炸型的塗鴉客,他有許多精美的大作,展現他精準控制噴漆罐的能力,還有一些作品是使用模板的。很多塗鴉客偏好用模板噴漆的方式去創作,這樣速度才比較快,可以避免被抓,冬兵比較偏好用油漆和噴漆混合去做大面積的畫。他的大作都相當高品質,風格也很獨特,簽名塗鴉相較之下算少。他很有自信,不害怕警察,好整以暇地作畫。

Steve自己也畫畫,但他是用水彩畫在畫布上,而不是噴在牆上。冬兵的畫給他的感覺很特別,線條冷硬,色彩濃重,構圖簡單但嚴謹,簽名旁的小紅星是他的標誌。有些畫出現的地方匪夷所思,例如天橋外牆,他怎麼爬上去的?但Steve知道把畫噴在越困難的地方越能獲得掌聲。他的主題充滿對政治和社會的嘲諷與不滿,積蘊著一股無處宣洩的怒氣。這倒是不少見,在很多塗鴉裡都能看到。

Steve認為冬兵這次具有針對性的作品是為了昨天的逮捕行動。一小群人在華爾街一家大型的投資銀行外舉牌抗議,因為銀行賣他們高風險的結構型商品害他們賠掉所有的退休金。他們很激動,又哭又喊,然後開始有人朝銀行大門扔東西。一顆又紅又大熟透了的番茄砸在穿著一千五百塊美金西裝的銀行主管身上,然後兩邊的人就開始你推我擠了起來。最後警察把幾個抗議的民眾塞進警車裡,其他人在警察局外頭繼續大喊著警察為虎作倀之類的抗議口號,一直鬧到晚上。第二天早上Fury要離家上班時就在他的牆外發現那頭警察豬。

冬兵不太可能只塗Fury家的牆外,銀行和銀行CEO的家也是可能的目標。Steve選了CEO的家,在那裡塗鴉可以造成“我知道你睡在哪裡”的壓迫感。果然,他猜對了,就在半夜三點的冷風快要凍掉他的耳朵時,冬兵出現了,伴隨著搖動噴漆罐時喀拉喀拉的聲響。他穿著一身黑的皮衣,背著背包,戴著手套,拿著噴漆罐,臉上戴著防毒面具,滋滋滋地用模板噴出一個微笑的男人坐在用人骨堆成的王座上。地上躺著滾輪和油漆桶,顯然他想創作出一幅比昨晚的警察豬更酷的大作。Steve衝上去抓他的時候和他扭打了一下,你來我往,Steve不斷閃過和承受他沉重的拳頭和踢腿。冬兵並不與他糾纏,他朝Steve扔出一個快速直球,一個尚未開封的噴漆罐就這樣用力砸在Steve手中害他雙手發疼,然後冬兵趁著空隙爬上了一旁公寓的圍牆,攀著陽台和建築物突起的部分往上爬,縱身一躍,三兩下就跳到對面的屋頂,一個俐落的翻滾讓他消失在Steve的視線內。

難怪他很難抓,Steve望著沒有星星的夜空心想,連跑酷都要會,這年頭的街頭塗鴉客真不好當。他回頭看了看牆上的畫,然後拿手機拍下來。他必須承認,冬兵畫得很好。

他把冬兵留下來的東西,滾輪、油漆桶和噴漆罐拿去驗指紋,檔案庫裡沒有發現相符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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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eve第一次遇見Bucky是在一個派對上。儘管冬兵在他們的轄區裡這裡噴噴那裡刷刷的讓他們很困擾,但Steve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手上還沒破案的凶殺案多得可以繞分局一圈,他得先處理才行。他今天來到一個塗鴉角,那是這一區的塗鴉客會聚集的地方,他們通常會在這裡交流繪畫技巧,研究新的顏料製作,交朋友,或是討論塗鴉作品。警察會來這裡找一些可能的消息,但塗鴉客通常不愛理會他們,甚至會誤導他們。今天這個塗鴉角的一家酒吧正在舉行派對,Steve把車子停在對街的時候都能聽見重節奏的鼓聲砰砰砰地從酒吧裡傳出來。幾個嘻哈打扮的小夥子把手插在連帽衫的口袋裡站在門口抽菸,酒吧一直有人進出。

“我們可能會被踢出來。”Steve的隊員也是他在局裡最好的朋友Sam說,“不,不是可能,而是我們絕對會被踢出來。”

“別衝動就是了。”自從70年代開始,紐約警察和塗鴉客之間的戰爭就未曾停止過。在結束了將近二十年的地鐵車廂攻防戰之後,如今警察和塗鴉客的戰場已經擴大到地面,街道、牆壁、屋頂和看板,到處都是衝突的痕跡。新市長上任後,他對塗鴉抱持零容忍態度,他們甚至祭出獎金要給檢舉塗鴉客的民眾,或是利誘他們窩裡反。三不五時被抓進警局的塗鴉客排隊拍照按手印,為了追難纏的塗鴉客們,喘得像老狗的警察每個分局都是一大把。Steve想到自己也追過塗鴉客了,那個頭戴防毒面具,神秘的鬼故事。他有種感覺,他們還會再見面。

但今天Steve和Sam不是來抓任何人的,他們甚至沒有開警車來,就是不想太張揚。昨晚在一條黑暗的巷弄裡發現了一具遭到槍殺的屍體,附近不遠的牆上出現了一個新的塗鴉大作。這個塗鴉客有可能目擊到了什麼,因為那個作品並沒有完成,圖畫斷在奇怪的地方,看起來像是作畫的人畫到一半就落荒而逃。他們今天來只是要找尋可能的證人而已,並不想逮捕誰。那是打擊塗鴉小組的事情。他們經過一個個帶著警戒神情的年輕人,推開酒吧的門走進去。

原本鬧得震天價響的酒吧一瞬間安靜下來,那其實還挺尷尬的,彷彿他們頭上戴著閃閃發亮的跑馬燈寫著我是警察。Steve和Sam走向吧台,原本待在吧台邊的男女迅速拿起自己的酒杯離開,像是他們有什麼傳染病一樣。酒吧的老闆也是酒保,在警察和塗鴉客的戰爭裡他一向保持中立,這樣兩邊的錢他才能都賺到。他朝他們點頭,“兩位長官真是稀客。”

現場的MC開始說話讓觀眾把注意力轉回到主舞台上,DJ則是不著痕跡地換了一張更吵的唱片。Sam跟酒保講了一下昨晚的兇殺案,希望可以獲得一點協助,酒保幫他們把話傳下去。Steve知道就算這些人在心裡問候他們祖宗十八代,當著他們的面也還是會保持虛假的友好。Sam走進人群,Steve還是坐在吧檯。酒吧裡的人看起來年紀都很輕,有不少在他的判斷裡根本就該滾回家去寫作業喝牛奶上床睡覺。不過他也知道這些孩子是怎麼回事,他在警局裡聽過不少自白。他們可能有不想管或管不了甚至不知去向的父母,忙著賺錢餬口沒時間理會孩子,如果他們不想和其他一樣貧窮的同伴去混幫派或是販售非法藥物,他們就是拿起噴漆罐去亂畫打發時間。也有很多成年人是想發洩生活的不如意,或是用這種方式表達他們的訴求,因為他們認為自己的聲音不被重視。無論如何,他們選了一個目前不合法的方式去傳達他們的想法,應該為此負起責任。

然後戀愛之神拉起了遮在他眼前的簾幕,就像告訴觀眾主角上場好戲開鑼。L型吧檯的另一邊坐著一個男人,有一頭短短的棕髮,還有在昏暗的燈光中迷濛的大眼。他修長的手指夾著一根點燃的香菸,另一手則是隨意放在桌上,面前的酒杯已空。他看起來相當無聊,好像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希望能到別的地方去。他透過瀰漫的煙霧望向Steve,然後給他一個尷尬的微笑,像個做壞事被逮到的小孩。

Steve覺得自己像被閃電擊中。那男人看起來美極了,不該出現在這個吵鬧擁擠的酒吧裡。他應該出現在皇室的舞會上,穿著手工製作的燕尾服在華麗的水晶燈下翩翩起舞。但他穿著現在身上這件皮衣和緊身牛仔褲也很好看。Steve的腦袋裡胡亂跑過各種對他的幻想和讚美,心臟怦怦跳,像是要跳出他的胸膛,直奔那個男人一樣。

棕髮男人拒絕酒保再來一杯的提議,捻熄香菸之後溜下高腳椅。他朝Steve的方向走來,Steve甚至不記得呼吸。最後他停在Steve的面前,“我臉上有什麼嗎?”

男人的聲音既柔軟又慵懶,Steve差點摔下他的高腳椅。“呃......什麼?”

“你一直在盯著我看。”男人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還是我犯了什麼罪?你要拿手銬銬住我嗎?長官?”

Steve感覺全身的血液都衝到下半身去。“你、你怎麼知道我是警察?”

男人笑了,那對於Steve目前褲子的緊繃狀態並沒有任何幫助。他伸出一根手指,輕輕點在Steve的額頭上,“你寫在這裡,‘我是警察’。”

Steve發出一陣突兀又怪異的笑聲,然後戛然而止。“我在想,你根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

“那麼我應該出現在哪裡呢?長官?”

別再叫我長官了,Steve在心裡懇求他,否則我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然後他的嘴比他的大腦先動作,“我的夢裡吧,我想。”

男人大笑了起來,看起來像是真的被逗樂了。“告訴我,長官,你剛剛吃了什麼小藥丸,讓你胡說八道也不臉紅。”

Steve看著他,直到他意識到Steve是認真的,然後慢慢收起笑臉。“你願意跟我去喝杯咖啡嗎?”Steve問。

他們的視線鎖住彼此,沒有移開。“你不知道我是誰。”

“你可以告訴我,或者給我機會去發現。”

“這太荒謬了。”

“我知道,但我還是想請你去喝杯咖啡。”

“你知道你在哪裡吧?”男人舉起手揮了揮,“他們叫你們穿藍制服的豬。”

“我不在乎。告訴我你的名字,然後跟我去喝杯咖啡。”

男人發出急促又無奈的笑聲,“我真不敢相信。”

Steve露出他最人畜無害的和善笑容,“我的名字是Steve。好了,你現在知道我的名字了,換你告訴我你的名字了。”

男人看著他,美麗的大眼睛流動著無法解釋的情緒。“Bucky,我的名字是Bucky。”

“我的天啊。”問到情報之後繞回來的Sam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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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發瘋了,隊長,這是唯一的解釋。”儘管已經過了兩天,Sam仍然處在受到驚嚇的狀態,“你愛上、愛上一個塗鴉客?”

“首先,他沒說他是塗鴉客,他說他是做平面設計的。”Steve雙手抱在胸前,防衛和辯護的樣子一覽無遺,“再來,就算他是塗鴉客又怎麼樣?Sam,昨天那三個小時是我的人生中到目前為止最快樂的三個小時。”

“別這麽戲劇性,你們就一起去喝了咖啡,聊了三個小時。”

“而那是我人生中到目前為止最快樂的三個小時。”Steve沒有搞戲劇性也沒有誇大其詞。Bucky答應和他一起出去喝咖啡,他們還特地挑了一間離那個塗鴉角比較遠的地方,不想被任何熟人看見。他們發現彼此都在布魯克林長大,有很多共通點,同樣的嗜好,對時事的觀點也很符合。他們聊畫畫,聊音樂,聊書本和電影。如果不是局裡呼叫他,他們大概還會繼續聊下去,他們還沒聊到運動呢。Steve從未碰過和自己如此契合的人,他有點氣老天爺為什麼到現在才讓他們相見。

“他是個男人!你對一個男人一見鍾情!”

“那有什麼好值得大驚小怪的?”

“我一進警局就認識你了,你一直只和女人交往。”Sam提醒他。

這倒也沒錯,但Steve從來就留不住那些女朋友。他有高大俊美的外型,強壯的身材和體貼的個性,許多女孩視他為夢中情人,他為紐約市警察局拍過形象廣告。如果消防隊每年拍的慈善義賣猛男月曆有警察版,Steve大概會從一月拍到十二月。但在這些關係裡,他總覺得少了什麼。於是在前一個女友以“Steve,你很好,但是......”這樣老套的分手開場白離開他之後,他已經有好幾年沒有穩定的關係了。他的工作太忙碌,也沒有時間約會。他知道自己還沒碰到那個人,那個人會帶來魔力,令他神魂顛倒魂牽夢縈,讓他想高聲歌唱,或站到山頂振臂高呼人生真美妙。如今,這個人就這樣出現了,帶著他微微彎起嘴角的笑容,會隨著燈光改變顏色的迷人雙眼,就像一個美夢一樣翩然降臨在他的身邊。他知道Bucky就是那個人,他就是知道。這不只是一見鍾情,還是命中注定。

“那真的不重要。Sam,他......我想要他。”Steve握緊拳頭,“沒錯,我想要他。”

“好吧,好吧。”Sam投降了。“你喜歡就好,有機會帶來給大家認識一下好嗎?我們都開始擔心你會不會孤老一生了。”

Steve的笑容燦爛如正午的太陽。“別擔心,我找到他了。”

Sam忍不住遮住眼睛。“我的天啊。”

於是這天,Steve破天荒坐在Luna的桌前。嚴格說來這是Natasha的桌子,她只是借給這個叫Luna的女人使用。周圍圍著一群起鬨的警察。他們在等待。

“你跟他在一起會很辛苦的。”Luna說。

Steve皺起眉頭,彷彿對方用髒話罵他。Luna無視他清楚呈現在臉上的不悅繼續說,“這是一段很艱辛的過程,道路崎嶇,你們之間存在差異。”

“就只是因為我是個警察而他可能、或許、應該是個塗鴉客?”

“你在說什麼啊?”Luna一臉疑惑,“你抽到權杖七,這是一張困難重重的牌,你必須要堅定意志,勇敢面對挑戰才有可能成功。感情方面抽到這張牌的話你們之間會有很多問題要克服。”

“可是他剛剛切牌是戀人牌正位。”Natasha在一旁提醒。然後她轉向Steve,“塗鴉客?”

“那表示你們之間有肉體的吸引力,你很想跟他上床。”周圍的人集體倒吸一口冷氣,但Luna面不改色,然後指向另一張牌,手腕上五、六個手環隨著她的動作叮叮噹噹響。“這張牌代表對方現在的心態,這是權杖九啊。他受過傷,很有防備心,處在很緊繃的狀態。這對感情來說並不是好事。”

Natasha瞥了一眼臉色難看有如下過雨的泥土地的Steve,“他也抽到聖杯二,兩個人深情相對,在平等的位置上,那代表熱戀啊。而且最後還是太陽牌正位,這表示他們以後會有光明美好的未來,戀情修成正果。”

自從上次順利為警方找到一個懸案的嫌犯之後,這位塔羅牌的占卜師Luna就成了警局裡很受歡迎的人生諮詢專家。照理說,警察應該是要以科學的精神來面對職場或工作上的大小挑戰,但不知為何,警察們其實在某種程度上是迷信的。如果誰有段日子手氣不好破不了案,其他警察會避開他以免沾染他的不幸;有三分之一的警車照後鏡上吊著兔子腳,辦案碰到瓶頸他們會去詢問靈媒。有時候靈驗,有時候不靈驗,但他們也不會把靈媒的話當金科玉律。當案子在死巷裡打轉撞牆而你能想的辦法都想過了腦袋就像沙漠一樣乾枯時,任何人的建議你都會去試試看。

但Steve不信這套。他在警局很多年了,帶領重案組,講究科學辦案。他不反對弟兄們去找靈媒,有時候那就是一種心理安慰。警察每天在街頭看的事,讓他們的精神壓力大如喜馬拉雅山。只要能讓他們走出那樣的困境,又不妨礙局裡的規定,Steve都不介意。今天Luna到局裡來“義診”,如果是過去,他大概會繞個路走進辦公室,不和大家排隊算牌。不過他現在像是個十七歲被戀愛沖昏頭的小夥子,他很想知道自己和Bucky會有什麼樣的發展。於是他看著Luna把手上的牌放在深紫色的絨布上洗牌再收攏成一疊,然後要他想個問題。Steve想了想之後說想知道他和Bucky的關係會怎麼發展,接著照著Luna的指示把牌從中間抓起一部分,放回去,再抽了四張牌。

眾人面面相覷又屏息以待。他們的隊長將自己奉獻給工作,很少約會談戀愛。之前的女朋友都是因為他工作太忙了被冷落了所以再見了,這回隊長竟然想知道他和一個男人的關係會如何發展。結果Steve的切牌是戀人牌,嚇了大家一跳。很大一跳。

現在,整個警局的人都知道了,他們的隊長想和一個男人上床。他們得掐著自己的大腿才不會在Steve離開之前尖叫出聲。Steve假裝冷靜,繃著臉站起來,“我不相信。”

應該說他不相信他和Bucky會有很多阻難。他們已經約好一起去吃飯,如果一切順利,某個浪漫的晚上他們會一起度過。他內心有個小小的聲音告訴他這樣太快了,他根本不認識Bucky是誰,但著個小小的聲音很快就被許多期待興奮歡呼的其他聲音圍毆到無聲無息了。

Luna看著他,臉上帶著寬容的微笑,寫著她原諒Steve的愚蠢。“要和這個Bucky在一起,你會很辛苦,但對方對你也是有意思的。只要你咬牙撐過,結局就是好的。”

Steve在眾人的注目之下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關上門的那一刻他能聽見外頭爆出如雷的騷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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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una有一點說得很對,Steve百分之百贊成,他和Bucky之間的確很有吸引力,大得令他害怕。他們喝了幾次清純的咖啡,幾次牽牽小手的散步,月光下難分難捨的親吻,終於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有了重大突破。他們先去了一家上好的餐廳吃飯,Steve只記得他一直凝視著Bucky,看他在搖曳燭光中發亮的雙眼,完全不記得自己晚餐吃了什麼;接著他們去看電影,兩人的雙手在黑暗中交握,然後他們無法克制地吻在一起。他們甚至沒撐到電影結束就直奔Steve的家,直奔Steve的床。他們就像兩個青春期被躁動的荷爾蒙攪得腦袋發熱發暈的青少年,一邊親吻一邊笑著扒掉對方的衣服。Bucky吻起來的滋味比Steve想像得更好更甜美,他在心裡唱起了頌歌,禮讚讓他遇見Bucky的上帝。

然後他就看到Bucky的左手。那些蜿蜒猙獰的疤痕像是沼澤水道一樣佈滿Bucky的左手,在昏黃的床頭燈光下仍然清晰而刺眼。Steve一瞬間的停頓讓Bucky很快收回自己的左手臂,掙扎著從Steve身下爬出來,將棉被拉扯過來遮住。

“嘿,怎麼回事?”那些疤痕是陳年舊傷,不是最近發生的事情。但要留下這樣程度的疤痕,所受的傷害和疼痛難以想像。

“抱歉,你一定覺得這隻手臂很醜。”Bucky聽起來很沮喪,彷彿他認為Steve會因為那條手臂而不想要他。

“不,Bucky,我不覺得它醜,我很心疼。發生什麼事了?”Steve坐起來,等待往後靠在床頭的Bucky說點什麼。

Bucky沉默了很久才開口。“我十四歲開始就在各個寄養家庭裡......流浪。這是其中一個留下的紀念品。”

“天啊。”

“沒事,都過去了。”Bucky的笑容很淡,卻像把利刃直切Steve的心。Steve把他藏在棉被下的手拉出來,Bucky原本有些抗拒,但他還是屈服了。

“你的手臂一點也不醜。”Steve一邊說一邊把一個又一個親吻落在他的疤痕上,隨著親吻往上,來到Bucky的肩膀,他的頸間,他的耳垂。Bucky發出細碎的呻吟。Steve親吻他的下巴,最後是他微啟的嘴唇,“它就和你其他地方一樣完美。”

Steve徹底淪陷,雙手高舉,棄械投降。他清楚地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情:他戀愛了。Bucky是一團炙熱的火焰,燒灼著他的心,讓他過去那些交往過的經驗相較之下都顯得幼稚而不成熟。當別人問他為什麼一個人在笑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剛剛正想著Bucky一個不經意的小動作,他在去見Bucky的路上不自覺加快腳步,僅僅是看到手機上顯示Bucky名字的來電就能讓他開心起來,他們在床上的纏綿繾綣讓他一次又一次品嘗到極樂的饗宴,那具勻稱柔軟的身體是他專屬的遊樂園。他愛慕他,他渴望他,和Bucky有關的一切,他總是要得不夠。

所以在內心深處他有些不安,因為他覺得Bucky似乎沒有對他坦白一切。Steve把自己剖開,完整獻上,Bucky知道他父母的名字,上哪間小學,曾經養過的每一隻狗的名字,上大學以前體弱多病總被欺負的往事。他知道Steve喜歡怎麼吃他的吐司,知道Steve畫畫時怎麼下第一筆,知道他思考的時候會抓抓鼻子,知道在床上怎麼呻吟可以讓Steve徹底失控。但Steve對Bucky的事知道的卻很少,他連他家都沒有去過。

有一點兩人倒是平等的,他們都還沒把彼此介紹給自己的朋友。Sam是知道的,但他持保留態度。上次的塔羅牌鬧劇讓Natasha嗅到點什麼,她的表情不置可否。他的朋友同事都知道他戀愛了,因為就像莎士比亞說的,愛比殺人重罪更難隱藏,而Steve也沒有想要隱藏的意思,但他要顧慮Bucky。Bucky跟他抱怨過他的朋友斥責他因為戀愛耽誤工作時,他能感覺Bucky隱藏的焦慮和不安。Bucky的朋友對於警察的觀感大概就像是冬兵塗的警察豬一樣,他們每次約會都要找避開那幾個塗鴉角的地方。Steve會在Bucky指縫裡發現一點顏料,在他的背包裡看見不同顏色的奇異筆。他可能真的是那些塗鴉客的一員,畢竟他們第一次相遇就是在塞滿了塗鴉客的派對上。但那又如何?愛情不過是一種瘋狂。他和Bucky一樣,家人都已經不在世上,孑然一身,他們可以相互扶持,一起建立一個家庭。

然後他很快就發現是怎麼回事。一個反全球化的遊行爆發衝突,警方逮捕了一些人,第二天那個區的牆上便出現了很多倒放酒杯的圖案,冬兵的大作也在其中。冬兵很久沒有出現了,有些謠言說他或許已經退出塗鴉圈,如今他又重出江湖。抓塗鴉客本來就不是Steve他們的工作,他們只是去支援而已,不過上次警察豬和人骨王座的案子還沒破。他們帶著借來的塗鴉偵測器,在可能的據點搜索。不知是幸與不幸,Steve發現了冬兵。

第二次他們再交手的時候Steve這次使盡他全身的力氣試著抓住這隻狡詐又滑溜的小狐狸。冬兵在車陣裡穿梭,跳躍,爬上建築物又從很誇張的高度跳下來。Steve不會翻來滾去的,但他很能跑,也敢跳。他追著冬兵跑了好幾條街,總是差一點就能抓到他。他有種感覺,冬兵似乎想讓他追上又不讓他抓住,好像他們在玩什麼遊戲一樣。最後Steve只摘下他的防毒面具。

Steve這個舉動把他們兩個人都嚇到了。冬兵不是什麼憤世嫉俗或吃飽撐著的肥宅,他是Bucky,他認定未來的伴侶,讓他戀慕到無可自拔的人。Steve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嘴巴張成一個完美的O。

“Bucky?”

冬兵看到趕來支援的Natasha,“誰他媽是Bucky?”冬兵看起來這話更像是對著Natasha說的。Steve想他大概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們的關係。怒氣沖沖的Natasha舉著槍衝過來,冬兵趁亂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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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那個把你迷得自己名字都不記得的Bucky就是冬兵。”Nstasha板著臉站在Steve面前,她比Steve矮上一個頭但看起來毫不畏懼,表情像是要把Steve痛打一頓一樣。Sam站在一旁搖搖頭,“我就知道會這樣。”

Steve還在因為過度震驚而當機中,“那是Bucky,竟然是他。”

“那不是你的錯,你不可能知道他不和你在一起的時候都在做什麼。”Natasha有點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像在驅趕什麼。“你打算怎麼做?去逮捕他?”

“先讓我跟他談談吧。”

Natasha還想說什麼,Sam阻止了她。

Steve回家的時候發現Bucky坐在他家樓下的階梯上等他。他的臉色蒼白得像是有人抽光他全身的血液,雙手放在大腿上緊緊交握,看起來脆弱而且憂心忡忡。Steve看著他的手,那雙他曾經捧在掌心一根手指吻過一根的手,那雙能精準控制噴漆罐在深夜的街道噴出一個又一個讓人讚嘆圖案的手。Steve深愛他的那一面想過去擁抱他,但他身為執法人員的那一面又輕聲勸阻他別這麽做。Bucky抬起頭來看到他,然後又低下頭去。Steve帶他回到他的公寓。

“我在其中一個寄養家庭學會怎麼塗鴉,我的團隊,我們都是在寄養家庭認識的。那地獄一般的地方,社會福利局根本不管,每次來探視我們都得裝出一切都很好的樣子。事實上,你根本不知道我遇到過什麼事。”Bucky用平淡的語氣述說,彷彿那是一本小說的情節或發生在別人的身上。Steve想到他的左手臂,那滿滿的傷疤。他的心一陣絞痛。

“畫畫就是一種發洩的方式,總比我們上街偷東西或加入幫派要好。沒有人在乎我們,我們想要被看見,不管你們這些安穩舒適度日的人願不願意看見。那是我們在那一段狗屎日子裡唯一的好事,即使我們長大了,脫離那個地方了,白天有工作,晚上我們仍然繼續畫。AP說我們可以用塗鴉形塑這個城市,我們的前輩就做到了。”

Steve知道AP,他是九頭蛇這個塗鴉團隊的塗鴉客,他的畫風比較復古,最近幾年比較少看到他的作品。他們還以為他退休了。

“可是遇到你以後我又想,像一般人一樣生活好像也不錯。”Bucky看著他,真誠而無害的雙眼閃耀著盼望,“雖然你是警察我是塗鴉客,但我還是想試試看,或許這一次真的有好事發生在我的身上。”

“你之前說你的朋友抱怨你談戀愛耽誤了工作,是指塗鴉吧?”

“我不希望有一天會在那種情況下碰到你,不過那天的事情,大家都很生氣,所以......”Bucky不再說話,他把一切交給Steve去決定。

Steve想或許這是一個機會。

在Steve的陪同之下,Bucky去自首。警方幫Bucky上銬,錄口供,移送,上法院的時候,Steve一直陪在他的身邊。他是自首,破壞公物和毀損的罪又不太重,最後他只被判社區服務和付賠償金。雖然留下前科,但Steve知道Bucky已經為他的行為負起責任,他們可以開始一個嶄新的、有他們兩個一起的生活。Bucky也答應他不會再在不對的地方作畫。

Steve把Bucky接到他家去,因為他終於看見Bucky住在什麼地方。一個空曠的、沒有隔間、牆壁斑駁,像個廠房一樣的地方。到處都擺滿了作畫的工具、畫布、雕刻到一半的模板,一桶桶自制的顏料和噴漆罐。他不能讓Bucky繼續住在這裡。Bucky來的時候只帶著他的背包和一個行李袋,他擁有的東西實在太少了。但沒關係,Steve的一切都是屬於他的。

身為一個警察,特別是重案組的警察,那表示Steve每天都會看到一些讓他很不爽的事情,或者讓他很憤怒,讓他很傷心,甚至很無奈。他看過被丈夫打得眼睛都睜不開的女人露出扭曲的笑容為她的男人辯解“他只是太愛我了”;他看過應該在高中上數學課的小孩死於槍戰;他看過墜樓大難不死的小寶寶背上有一個清晰的腳印。這個城市,這個世界,五彩繽紛又充滿活力,有各式各樣的人在這個城市裡生活、呼吸,既熱鬧又醜陋。儘管大家稱Steve隊長,他當警察的生涯救了許許多多的人,但他也無法拯救每一個。他只能盡力去做,這是他的責任,也是他的使命。

這天他又經歷了很爛的一天,就好像在垃圾堆裡打滾過一樣。他們偵破了一件綁架案,但只救回肉票的屍體。被綁架的孩子在法醫室裡和父母重逢,那位幾近瘋狂的母親發出能讓人心臟被擠成一團的悲戚哭號。那哭聲是Steve所能想像最悲傷的哭聲,他希望自己這輩子都不要再聽到。但這是個殘忍的世界,所以那是不可能的。

Steve拖著一身疲憊回到他在布魯克林的公寓。客廳的大燈沒開,窗邊的一角卻開了一盞立燈。坐在燈下,窗邊舒適的沙發椅上的是Bucky。Bucky把腳縮起來壓在屁股下,聚精會神在一本書上。他正在看一本犯罪小說,或許情節十分緊張,讓他輕咬住自己的嘴唇卻不自知。他看到Steve回來之後抬起頭來,給他一個輕輕的微笑。

“歡迎回來。”Bucky總是這樣說。然後他從他窩著的小地盤裡站起來,伸伸懶腰,幫Steve泡一杯咖啡,給他一個親吻。

對Steve來說,Bucky就是這黑暗世界裡的一盞光。無論他在外頭見到如何慘,多麼糟的情況,只要他回到家,見到Bucky,一切就都煙消雲散。他就好像是一道帶著淡淡檸檬香氣溫暖的防護網,一道在畫布上暈開的色彩,輕柔壟罩著Steve。Steve一整天糟糕透頂的情緒都被吹進紐約的夜裡。

******

“下個禮拜的聚會,我想要帶Bucky來和大家認識。”Steve在他的隊員休息時向他們宣布。“我們已經住在一起了,我想你們和他以後都有機會見到面。”

他的隊員們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尷尬的氣氛在空氣裡蔓延。有人戳了戳隊上資深的警探,大家把他推出來面對Steve。“隊長,我們希望你有好好考慮清楚。”

“關於什麼?”

“他是個塗鴉客!”一個警員忍不住了,“他是冬兵!你知道他在這個城市留下多少畫嗎?”

“我昨天晚上追那些臭小鬼跑了二十條街。他們就像猴子一樣亂跑亂爬,我差點沒跑到心臟病發作!他們都是一群遊手好閒的麻煩人物而已!”另一位警員附和。

“他已經為他做過的事付出代價,”Steve對於大家的反應有點驚訝,“難道他不能有第二次機會嗎?”

Sam出來緩頰,“隊長,大家是為你好,他們只是覺得你值得更好的人。”

“我不想要更好的人,我只想要他!”Steve看了看他的同事。他們和他一起出生入死,尊敬他,喜愛他,卻跨不過那個畸形的門戶之見。雖然他可以理解,但這仍然令他很失望。

回家之後他對Bucky據實以告,因為他們說好了對彼此不會有任何隱瞞。Bucky聽完之後笑一笑,說他不介意,這是他該承受的。Steve只是抱著他。他知道他會難過,但他不會表現給Steve看,因為他不希望讓Steve為難。

但住在一起的感覺仍然很好。他們的生活很甜蜜,Steve現在下了班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回家,休假的時候他只想陪著Bucky,無論他想出去或是窩在家裡,有時候他們乾脆就賴在床上一整天。Steve感覺很幸福,他的同事不能理解他如何能愛上自己親手抓進警局的罪犯,但他自己知道,愛上Bucky是最自然而且無法抗拒的事情。愛情是這世上最公平的力量,它不在乎你的身分和過去,可能發生在任何人身上。它是霸道的,當愛情來臨時它不講道理也不會和你商量。一個人能做的事就是就受它,無論好壞,不計代價。Steve抽到的聖杯二是靈驗的,這讓他對未來更有信心了,他們的未來會像太陽一樣光明燦爛。

他們在某一個休假日到市集去逛逛。冬兵已經從街頭退休了,他的作品將不會再出現,但是Bucky的人生才剛開始。他們正大光明地手牽著手走在明亮的陽光底下,心情愉悅,身體和身體碰在一起,在每個攤位上挑挑揀揀,像是兩個高中生一樣嬉鬧。任何人都會覺得他們是一對熱戀中的愛侶,而他們的確也是。

直到Bucky在一瞬間僵住身體。Steve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他看到一個男人,穿著襯衫和牛仔褲,一身休閒,摟著一個金髮的漂亮女子。對方瞪著Bucky和Steve,讓Steve把Bucky的手牽得更緊了。他有一種莫名的衝動要保護Bucky不受到眼前這個人的傷害。

那男人對著身邊的女孩說了什麼之後女孩就離開了,然後他就朝著他們走來。“沒想到在這裡碰到你,冬兵。”

“叉骨。”Bucky的聲音像是硬擠出來的。Steve知道叉骨,他也是九頭蛇的一員,他的狂野風格字體像機械般冷硬,各種字母穿插連結,摺疊斷裂,大量的箭頭和看似雜亂其實很動感的線條。就像冬兵的小紅星,他的簽名旁則有兩根交叉的骨頭。他的圖畫很憤怒,有時會令人感到不安,整個九頭蛇的作品都讓人感到冰冷又強硬的,冬兵的個人作品和他跟九頭蛇一起完成的畫感覺也不一樣。

“我認識這個人,他是個警察,穿著那個愚蠢的制服拍了愚蠢的廣告。”叉骨指著Steve,“每個人都會退休,這沒什麼,但你跑去跟警察自首還上了他的床?”

Bucky站到Steve和叉骨的中間,“我在街頭的生活已經結束了。Steve很好,他不一樣,他──”

“──叛徒。沒錯,你是個叛徒。”

“你最好放尊重一點。”Steve警告他。

“你接下來該不會要供出每個人的真實身份了吧?畢竟你現在和這個穿制服的豬處得挺好的。”叉骨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這不是私人恩怨,長官,希望你不要介意。”

Steve揍了他,然後他們倆就打了起來。周圍的人尖叫,Bucky擠進他們中間把他們分開。叉骨被Steve揍得有點慘,剛剛那個金髮女孩跑了過來扶起他,“這是怎麼回事!”

Bucky把Steve拖走,不讓他們有機會再打架。Steve事後才知道那女孩是叉骨的未婚妻,和他是在同一家事務所的同事。她不知道叉骨白天是個西裝筆挺的律師,晚上卻跑出去拿著噴漆罐宣洩他對這個世界的不滿。他們有許多人都過著這樣的雙重生活。

然後街頭發生了一場蓋圖戰爭。Bucky第一次看見他的畫被蓋圖,他氣得臉色發青。對方用自己大大的簽名塗鴉覆蓋在他的大作上,這是極度無禮的行為。然後他又發現自己的簽名被打了一個大叉,旁邊寫著宛如髒話一般的TOY。這是冒犯,更是一種挑釁。通常反擊的方法應該是用另一幅圖蓋過去,但是Bucky已經答應Steve不會在不該畫畫的地方創作了。於是他在街頭上的作品被破壞,畫上九頭蛇的標記。Steve和Bucky站在一幅他精心繪製的大作前,已經被蓋得面目全非,上面還有各種不滿九頭蛇作法的塗鴉客為了譴責他們而畫上去的嗆聲。Bucky握緊了拳頭,Steve摟住他的肩膀時能感覺他在微微顫抖。

整個你蓋我的圖我蓋你的簽名的戰爭仍然在延續,冬兵在這個城市留下的軌跡正在一點一點地被銷毀。Steve很想為他做點什麼,但他不知道該怎麼介入,Bucky也要他別管這些事。街頭事街頭畢,這些事不屬於他管轄的範圍。

******

當Fury找Steve進他的辦公室時,他就有種不好的預感。Fury跟他客套幾句,然後話題就如Steve預測的那樣,轉到Bucky的方向。

“最近街上挺不平靜的。”Fury說,“連我家牆外的警察豬被畫得亂七八糟的。”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Fury並沒有把那頭警察豬給清洗掉,他還說他覺得挺好笑的,也沒有對Bucky提出民事賠償的告訴。“你知道發生什麼事嗎?”Fury問。

“他們發現Bucky跟我在一起。”

Fury笑了,露出白森森的牙齒,“的確挺特別的。勢不兩立的兩邊,竟然有人相愛了。你們倆是羅密歐與羅密歐。希望你們別做傻事,私奔殉情什麼的。”

Steve笑不出來。

“上頭的人對你們的事也略有所聞,他們嚇壞了。”Fury做出一個發抖的動作,“他們的明星警察怎麼可以愛上親手逮進警局的罪犯呢?”

“我不想當什麼電視明星警察,我只是做好自己的事。”Steve強調。

Fury點點頭。“他們提供一個機會給你。你知道76分局的分局長快要退休了吧?有一個位置空出來。市長的政見是對塗鴉零容忍,所以如果你透過冬兵對塗鴉圈的了解,幫市長抓幾個知名的塗鴉客,給他們一點打擊,讓市長可以在市民面前吹他的政績,那位置就是你的。”

Steve不敢相信他聽到的話。“我不可能要求他做這種事。”

“或許這樣他就有可能被警察們認可是我們的一員。你不是不喜歡大家排擠他嗎?這是一個機會。你得到升遷,他得到認同,上頭的人拿到政績和支持度,民眾得到乾淨的街道,皆大歡喜。你心愛的寶貝可以和其他警眷交流食譜或什麼。”

Steve從他坐著的位置站起來,“我不會同意做這樣的事,絕對不可能,那些人也曾是他的夥伴,我不能要他做個叛徒。”

Fruy要他坐下,然後又露出那個讓人坐立不安的笑容。“冷靜點,隊長。我早就知道你不會,所以我也是這樣告訴上頭的人。他們堅持要問你我就說好吧我就去問問,到時候如果你要用防暴盾牌削誰的腦袋,我會告訴你可以去找誰。”

Steve坐回去,但仍然懷疑。

“但我得先警告你一件事。”Fury的表情嚴肅起來,“你拒絕了他們,那表示以後你在紐約也沒什麼升遷的機會了。他們不會忘記你不聽話的,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幫你調到其他城市去。給你幾天時間考慮,由你自己決定。”

Steve回到家的時候Bucky正在讀書。他在Steve的建議之下回學校去學美術和平面設計,現在是個忙碌又充實的大學生。他們出門的時候會避開那些有他的塗鴉的街道,以免看到那些圖畫的慘況而觸景生情。那畢竟是他的作品,曾為他發聲,代表他的想法,讓世人看見他的存在,而不只是個在社會底層苦苦掙扎遭人漠視的孤兒。就這樣被抹去總是令人心痛。

Steve告訴他Fury的提議,還說他絕不會要他這麽做。Bucky看起來既受傷又疲倦,就像那張代表他的權杖九,傷痕累累的男人,背後滿是尖銳的利桿,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撐下去。Bucky伸出他的手指,在Steve的臉上移動,畫他的輪廓。“我可以離開你,如果可以讓你輕鬆一點的話。”

“我不同意,這輩子你只能跟我在一起,我也只會跟你在一起。”Steve親吻他的手,“我會陪你到最後,你也要這樣陪著我。”

“那我們乾脆私奔好了,搬到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Steve認真考慮這件事情的可能性。他抽到權杖七,他的面前有好多尖銳的權杖對著他,而他只拿著一根細細的權杖和他們對抗。那很難,如果退縮也是很正常。但是,他們有做錯事嗎?沒有人可以對他們選擇過什麼生活指指點點,也沒有人可以擅自決定他們應該和什麼人在一起,什麼人又是他們配不配得上的。逃走就是認輸,就是屈服。他們沒有做錯事,他們只是相愛。

“不,Bucky,我們不會逃走的。”Steve緊握住Bucky的手,“你和我,要一起對抗這個世界。”

******

Steve知道儘管在街頭作畫的生活已經過去好多年了,Bucky有時候仍然會有拿起噴漆罐跑到街上的衝動。當他望著被夜色壟罩的紐約街頭,當他看著電視上一次又一次發生不公平的事情時,他都會有那種衝動。但他們兩個都知道,對抗世界從來就不容易。

就像Steve不僅沒有同意上頭的提議,也沒有要求調職。他留下來,留在他的工作崗位上,繼續為紐約市民盡一份心力。他有很多年沒有升職了,很多比他資淺的人都升了上去,唯獨他沒有。但他不介意,他又不是為了升官當警察的,他想要保護人民,盡可能地多多幫助有需要的人。他帶領的重案組破案率是最高的,市民敬愛他,隊友也早就忘記當初他們為什麼要反對Bucky和他來往了。畢竟當年Bucky提議私奔的第二天,他們就去領了登記證,隔天就結婚了。這麽多年來,他們早就把Bucky視為Steve的伴侶和丈夫,不再當他是冬兵了。Natasha有時候會和Bucky一起去跑酷,Sam現在和Bucky學模板噴漆,而他做得非常好,甚至創造出自己的簽名塗鴉,噴在他的車上。

而Bucky也用他的方式重新留下他存在的證明。當初他們處心積慮要清掉他的畫,如今他的畫出現在流行的咖啡廳和高級的展場,下個月還有個人展覽要舉行。他們說他背離了塗鴉的精神,和這個被財團和政治壟斷的社會同流合汙。但Bucky認為塗鴉應該是自由的,他可以畫在他想要畫的地方。無論是畫布、車廂還是有人出錢的牆壁上。這是他的選擇,他是自由的。

他最新的作品是和Steve一起完成的,就和他們客廳裡那兩隻小兔子,一隻穿著降落傘緩緩飄落,另一隻在等著接住他,還有廚房裡那兩隻貪吃的小熊一樣。他們花了兩個禮拜的時間畫了一個有樹林河流和小動物的奇幻夢境,天花板一角還有一個大大的微笑太陽,漆在他們準備的嬰兒房牆上。他們的領養申請終於通過了,即將有一個小孩子加入他們的小家庭。這孩子曾經是孤兒,他以後不再是了。他會有一個溫暖的家,再也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羅密歐與羅密歐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或許他們都失去了什麼,但Steve和Bucky知道,這就是愛的代價。而這個代價,他們都樂於接受。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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