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盾冬】截稿日 4

4. 偶像，粉絲，戀人，間諜

事後回想，Steve認為那天晚上的約會一開始的時候可以說是很順利。或許是意識到Bucky也在乎自己，他的感情似乎不是單方面的，這讓Steve比平常稍微勇敢一點，朝那條辨別朋友區和戀人區的界線邁開一小小步。那晚氣氛很好，看得出來不管是球場或是比賽還有Steve都讓Bucky玩得很開心。Steve想，如果照那樣的情況繼續發展下去，他真的有可能在一天的結束之後從Bucky那裡得到一個吻。雖然說後來他確實得到一個了，但完全不是他想像中的場景，完全不是。然後Steve現在還得躺在這病床上，右腳打著石膏，上頭有大概20個來探病的人的簽名和塗鴉。Steve有生以來第一次，和他暗戀了幾十年、視若珍寶的人去約會，最後落得待在醫院裡，試圖用一根吸管伸進石膏裡搔癢的下場。都是因為那群沒有方向感、愛迷路、搞不清楚狀的的路癡中途跑進來攪局的緣故。



***

當Steve終於放下畫筆的時候他感覺不到手腕的痠痛，但他很滿意自己趕進度的成效。只要3個小時，他把畫好的圖紙收攏，剩下的疊在桌上，只要再3個小時他就可以全部處理好，順利趕在截稿日交稿完全沒有問題。等他們看完比賽回來他還有一整晚可以畫圖，熬夜一下子就好了。不過這也讓他開始思考這份打工是否可以繼續下去。自從他開始畫漫畫之後，他的生活就是不斷地被截稿日追趕。雖然這世界並不總是需要被拯救，但Steve還是有夾縫中求生存的感覺。他成了時間管理的大師，這裡擠一點那裡擠一點的挖出時間來畫畫趕稿。他在搖晃的飛機上趕稿，在營地裡用手電筒趕稿，在神盾局的餐廳裡一邊吃飯一邊趕稿，在沉悶的會議中用資料夾做掩護趕稿。總有一天他會趕不上截稿日的，聽說有些大牌作者可以毫無愧疚地放上"作者外出取材本期休刊"這樣的聲明，但Steve的個性不允許自己做這樣的事。雖然他喜歡畫畫，也畫得不錯，但他想或許該找個時間彈性點的工作，考慮到Bucky開始培養亂花錢的壞習慣，這工作的報酬還得更多一點。

但除了當個士兵和畫畫，Steve其實並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什麼。有時候他會覺得自己孤獨地漂流在這個新世紀的海洋上，沒有方向，也不知道要去哪裡。他對學習新科技沒有問題，生活也順利，交到新朋友，但他是個格格不入的過時之人，這個世界始終不是他的世界，無論他如何努力，從沉睡到甦醒至今已經數年，他有時還是覺得自己像在做夢，等一下夢醒就會發現自己正睡在布魯克林老家的床上。這種局外人的感覺，即使是超級士兵也會難受。不過現在他不是一個人了，另一個過時之人陪伴著他，就算現在的他不是很完整，Steve有信心，他們可以將彼此欠缺的部分填補起來。

現在不是做人生規劃的時候，他有個約會，雖然覺得自己好像有點發燒了，但他不介意。Steve飄飄然的。

他離開房間的時候Bucky正在浴室裡搞得乒乒乓乓的，做出門前的準備，而電視仍開著，一本書攤開來斜斜地擺在桌上。這是Bucky另一個浪費電(換句話說，浪費錢)的不良示範，看書時電視也開著，睡覺時電視也開著。Steve關掉電視，拿起那本書，那是一本在寫關於冷戰時期洗腦案例的紀實報導。這本書令人膽戰心驚，無法想像有那麼多的辦法可以殘忍地摧毀一個人的心智，要折磨一個人甚至不用碰觸到他就能讓他崩潰。在Steve心裡想把Bucky緊緊抱著保護著不讓他再受到任何傷害的那個部分在大叫趕快把這本書藏起來別讓他看別讓他受到刺激，但另一個知道自己得給Bucky一些空間去自我修復的那個部分又強壓下這樣的衝動。Dr. Banner曾經針對這個問題跟他簡單地聊了一下。Bruce在沒有被Hulk取代的時候是個溫和有禮的好好先生，Steve就覺得Bucky還挺喜歡他的，至少和其他的復仇者們比起來，在他身邊比較感覺不到威脅。Tony在研究他的金屬手臂時，如果沒有Steve在一旁，恐怕Bucky連5分鐘都忍受不了他的調侃和說笑。Steve得像哄小孩看牙醫一樣，給他喝飲料，幫他準備點心，播音樂，好讓他從Tony的綿綿不絕的話語攻勢中分心，這時候如果Bruce也在的話Bucky就會放鬆一點。Bucky現在到Stark大廈去做檢查，除了身體狀態，更多的是心理治療和精神分析。他的健康除了怕熱這點以外基本無慮，金屬手臂雖然到現在連Tony都還沒有摸清，無法維修檢查，但也沒有出過問題。Steve擔心的是他的心，他希望能夠更了解他，讓他更開朗，更像以前的Bucky，把自己融入新的社會和人際關係。Bucky把心理醫師當成空氣，沉默地坐完一個小時就走，但他願意對Bruce的話回答幾句。Bruce也會有不是他自己的那個時候，Bucky沒有見過Hulk，但Bruce會比別人更懂。

"就算我不是心理醫生，沒有醫病保密的問題，Bucky在那個房間裡跟我說的話我還是不能告訴任何人。"Bruce耐心地跟Steve解釋，"他知道我不會說才願意跟我聊兩句的，我不想破壞這樣的信任。"

"我只想知道他還好嗎？他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他從來不跟我說心裡的話。"與Bucky有關的，只要讓Steve感到無能為力無從著手的部分他都討厭。他想為Bucky擔下一切，任何能夠幫助他的事都好。

Bruce幫Steve倒了杯水，希望他能冷靜下來。"我知道你想幫忙，但我希望你不要過度保護。他的確經歷了很多，但他其實很堅強也很努力，你這樣子反而會給他壓力。"

Steve握著水杯沒有動。"我只是希望他知道，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陪著他，我希望他知道我會一直陪他到最後，我答應過他的。"

"你怎麼知道他不知道呢？"Bruce微笑，"他被洗腦了，但他不是笨蛋。相信我，他什麼都知道。他的學習能力非常強，對新世界的生活也沒有適應的問題。他被洗去的不只是記憶，還有做為一個獨立個體的自我認知，這需要時間去......"

"找回來。"

"找回來，或建立一個新的，一個既不是Bucky也不是冬兵的新的自己。這需要時間，也只有他自己能做到。重新社會化的過程也不會這麼快，你要給他空間去完成，有點耐心。你比較需要考慮的是，你可以接受這樣新的他嗎？"

Steve當時覺得Bruce的話有問題。他不覺得自己會無法接受，因為他就是Bucky，雖然跟過去不一樣，他還是Bucky。但他聽進Bruce其他的話，找了一張書籤夾在那本書攤開來的那一頁再闔上。

Steve動手收拾一下客廳，把Bucky沒喝完的飲料冰進冰箱，吃完的冰淇淋空盒丟進垃圾桶。他在沙發上撿到Bucky的手機，那是他們剛搬來紐約時Steve買給他的，還幫他輸入了Steve自己手機裡的每一個聯絡電話。Steve想到剛剛Bucky說他傳簡訊給Sam，不禁感到很好奇他到底傳了什麼。Steve很確定自己是唯一一個給Bucky傳簡訊的人。Bucky從不接電話，傳簡訊給他，傳10封他大概會回一個字，有時候理都不理。Steve對他的已讀不回已經很習慣，就像一開始他不跟他講話一樣，Steve自己還是講得很起勁。Steve常傳簡訊給他，"記得要吃飯"、"別看電視看得太晚要早點睡，黑眼圈越來越重了"、"晚點回來，幫你帶消夜"、"今天碰到一個女人一直纏著我要合照，到最後有點可怕"諸如此類，Bucky一次都沒回過。後來Steve發現，傳些食物的照片比較能吸引他的注意。"來自亞洲的生化武器：榴槤”，他回"想吃"；"這家檸檬蛋糕不錯"，他回"給我帶回來"；"午餐不怎樣"，他回"看得出來"；"想喝什麼口味的果汁牛奶？草莓還是蘋果？"，他回"都要"。Steve沒事的時候不是在趕稿就是握著手機，大家都笑他是高中女生簡訊傳個沒完。

要Bucky溫和有禮地請Sam幫他買票不太可能，Steve想，Sam是他的朋友，他希望Bucky至少不要態度太差。他點開簡訊後有些意外，除了Steve和Sam，還有一個人也跟Bucky傳過短訊，那是Phil Coulson。

Phil Coulson？

Coulson跟Bucky不能算認識。他們在華盛頓和Stark大廈都有碰過面，但沒有交談。Coulson來家裡裝電腦的時候Bucky正忙著看電視裡Anthony Bourdain對一桌子菜邊吃邊唸，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他們竟然會傳簡訊？Steve掙扎了1秒鐘要不要侵犯Bucky的隱私權之後立刻點進去。時間是在今天Steve吃完午飯回房間畫畫之後。

Bucky：要兩張今晚基襪的票。
Coulson：我也想要，你有嗎？
Bucky：Steve說想看。STEVE。
Coulson：等我5分鐘。
(4分鐘後)
Coulson：找Sam Wilson，他有認識的人在洋基公關。Stark工業也有VIP包廂。

好吧，這能解釋為什麼Bucky會知道Sam有門路可以弄到票。自從經過Pierce事件之後，神盾局開始有點疑神疑鬼的，對新成員的背景調查做得非常徹底，大概連你奶奶祖傳秘方香料裡的成份都一清二楚。Sam對他們來說默默無名，不可能因為隊長和黑寡婦的一句話就讓他進來，畢竟連Pierce這麼高位置的人都有可能是敵人了，所以他被深入調查，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多深入。至於Stark企業的包廂被Bucky排除，大概是因為他知道要坐在球場裡和球迷坐在一起才可以真正感受比賽氣氛。但為什麼一開始是找Coulson幫忙？想到Bucky竟然瞞著自己，跟自己以外的人傳簡訊，雖然內容一點可疑也沒有，還是讓Steve覺得胸口悶悶的。但簡訊還沒完，大概半小時前他們又傳了一次。

Coulson：30，這已經很高了。
Bucky：40。想想Steve。
(10分鐘後)
Coulson：好吧。

Steve現在真的是一頭霧水。這是在玩什麼數字遊戲嗎？為什麼要提到自己的名字？他繼續點進Bucky和Sam傳簡訊的內容。

Bucky：要兩張今晚基襪的票。
Sam：呃，你哪位？
Bucky：Barnes。Steve說他想看。
Sam：是冬兵啊，是Cap給你我的電話的吧？今晚的票有點難喔，已經這麼晚了，又是基襪，還第7戰。
Bucky：Steve說只有你可以幫忙。Steve說你是他最信任的夥伴。
Sam：Cap真的這麼說？哇......我去打幾通電話想想辦法。

Steve想到有一天在超市裡突然看到自己的臉被印在一個他根本沒聽過的餅乾盒上，後來神盾局的律師幫他處理了這個肖像權的問題。Steve現在的感覺就跟當初他看到那個餅乾盒的感覺一樣。但是，Bucky不是為了賺錢，他是為了Steve做的，為了Steve。Steve忍不住笑了。

浴室裡的水聲停了，Steve趕緊將電話回復到原來的畫面再放回原位。Bucky從浴室裡走出來，他只穿著浴袍，頭髮滴著水，Steve立刻把簡訊的事忘得一乾二淨。"你會感冒的，像我一樣。"Steve微笑著從衣櫃裡拿出一條大毛巾幫他把頭髮擦乾，然後他們站在鏡子前吹頭髮。Bucky有一顆大頭，以前Steve都會開他玩笑說他的大腦袋能讓對方的狙擊手非常容易瞄準他(所以你千萬要小心，Steve當時在心裡想，千萬要小心)，Bucky則回擊他的大胸能餵飽一整個村子的小孩。Steve的手很溫柔，吹風機嗡嗡嗡地響，Bucky褐色的髮絲在他的手指間亂舞，小水滴濺到鏡子上。他乖乖的，享受Steve的服務。頭髮吹乾了，Steve問他要不要綁起來，他搖搖頭。Steve幫他把頭髮梳好，看到他從鏡子裡看著自己。他刮好鬍子了，眼睛有些濕潤，隨著Steve的目光移動。Bucky聞起來清爽，溼涼，像下過雨的樹林，像清晨的霧，像一個美夢，像愛情。Steve用手順著他的頭髮，情不自禁，在他的後腦輕吻了一下。

Bucky看起來有些驚訝，但他沒有動作。他們在鏡子裡凝視彼此。Bucky的眼睛收窄了，他看起來有點像是在挑釁，像是在說：你敢做更大膽的事嗎？

Steve不敢。他丟下吹風機和梳子衝進浴室，不管自己正在發燒，沖了大約10分鐘的冷水，直到他全身上下包括他的腦子和某個部位所有該冷靜的都冷靜下來。

等到他們終於可以出門的時候，Bucky看起來氣定神閒，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反而是Steve有些緊張兮兮的。他們決定騎哈雷機車出去，這種時候坐車去Bronx，大概會塞在路上塞到比賽結束；地鐵也完全不考慮，因為太多人又是密閉空間實在太熱了，Bucky可能會忍不住大開殺戒。當Bucky坐上後座的時候他很自然地把兩隻手往前伸環抱住Steve，左手輕輕揪著他的衣服，把下巴擱在他的背上，Steve大概屏住呼吸5秒。

他們騎上紐約街頭。儘管白天很熱，紐約的夜晚卻已帶著秋天的涼意。風吹在Steve的臉和胸膛上，但他一點也不覺得冷，因為現在Bucky就坐在他的後座，身體緊貼著他的背，結實的大腿夾著他的，他的兩隻手擺在Steve的肚子上，隔著衣服Steve都能感覺到兩隻手的溫度，溫的和涼的。Bucky在後座一下子看左邊一下子看右邊的把頭轉過來又轉過去，好奇地看著五光十色的街景。最後他選擇把臉頰貼在Steve的背上。老天，Steve真希望能再回去沖個冷水澡。他渾身發燙，不只是因為感冒發燒的關係。

當他們已經能遠遠地看見球場屋頂時，他們在一個路口停下來等紅燈。Steve想拍拍Bucky的手背，讓他看看他們的目的地。"你敢做更大膽的事嗎？"在他腦海裡響著。然後他的手就不想離開了，有了自己的意識似的，握住Bucky貼在Steve肚子上的手。Bucky彎了彎自己的手指，輕輕回握。Steve感到很親密，這世上有這麼多人，只有Bucky和他分享機車上的這一小塊空間，分享共同的回憶與經歷，恐懼與迷惘，Steve在新世界裡擁有很多，他有新朋友，新工作，這個世界對他張開雙手熱烈歡迎他，但真正屬於他的卻只有Bucky一個人，而他也只屬於Bcuky。

球場入口大排長龍，因為安全檢查的關係隊伍前進緩慢。他們正在尋找隊伍盡頭的時候有個穿著深藍色西裝的男子向他們走來，他腳下的皮鞋大概比Steve和Bucky身上全部行頭加起來都貴。他熱情地向Steve伸出了手。"嗨隊長，我在這裡等你好久了。我是洋基隊的公關，叫Jonse。非常歡迎你來看球，這是我們的榮幸。"

"我才應該感謝你們的票。"

"跟你為美國和紐約所做的完全不能相比。我的同學說你會帶一位很特別的朋友一起過來。"Jonse很期待地左顧右盼，"不知道那位幸運的女孩在哪裡呢？"

Bucky從一旁晃過來，冷笑一聲。Steve解釋，"沒有什麼幸運的女孩，但的確是特別的朋友。"

"是的，當然了，是我自己想錯了。"他爽朗一笑，朝Bucky伸出手，"請問是？"

Bucky沒有理會他，讓他的手尷尬地懸在半空中。"我的朋友很害羞。"Steve連忙解圍。

"沒關係，兩位這邊請吧，我帶你們進去，不用通過安全檢查了。"Jonse做了一個手勢，Steve和Bucky跟著他。Jonse歪著頭，一直往後瞄著Bucky。

"今天安檢好像特別嚴格。"Steve問。

"因為前兩天那個華爾街爆炸案，雖然說可能不是恐怖攻擊，但今晚人這麼多，小心一點比較好。"Jonse又回頭看了看走在他們身後的Bucky。"我無意冒犯，隊長，但我覺得你的朋友長得很像Bucky Barnes。"

Bucky瞪了他一眼，走到Steve的身邊，不想再被Jonse盯著。"是嗎？"Steve乾笑兩聲。

"其實Bucky一直是我最喜歡的咆嘯突擊隊員，不是你喔隊長。"Jonse做了一個鬼臉，"那麼正直忠誠，可以為了保護好友犧牲自己，從保護者變成一個追隨者，也從未忌妒你的成功，那麼好的朋友誰都希望能有一個，願上帝保佑他高貴的靈魂。我無法想像當你看見他掉下火車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Steve望著Bucky，"就好像一部分的我也跟著他死了一樣。"Jonse的確無法想像他的感覺，那種痛苦任何一個人都無法想像。即使Bucky現在就站在他的身邊，他們無法停止對視著彼此，忘了Jonse還在旁邊，Steve想起那一幕仍然會痛。Jonse的咳嗽聲讓Steve重新面對Jonse。

Jonse一臉抱歉。"是我不好，讓你想起傷心的事了。那些都過去了，你可以懷念他，但人還是要向前看。70年後很多事情都改變了，連紅襪的魔咒都破解了，一直沉溺在過去是沒有用的。"

"小熊的魔咒還沒破啊。有些事變了，有些沒有。"Steve回應。

Bucky小聲問，"什麼小熊的魔咒？"

"等一下再告訴你。"

Jonse轉移話題。"你們的位置在右外野，季票區的旁邊，要幫你們換到更好的位置嗎？本壘板後方，還是VIP包廂？"

"現在的位置已經很好了。"

"好吧，我想你們應該想自己去逛逛。新球場裡有很多商店和餐廳，你們以後一定還會想要再來的。"

"說到餐廳，有什麼推薦的嗎？"

"一定不能錯過牛排屋！我們有全聯盟球場餐廳最好的牛排。"Jonse給Steve一張自己的名片，"以後要是還想來，請一定要聯絡我喔。"

Bucky聽到牛排眼睛都亮起來。他們和Jonse分開之後開始在球場閒晃。為了取代舊球場而蓋的新球場落成還沒幾年，嶄新又宏大的建築，挑高的大廳，人潮洶湧熱鬧無比，為了今晚與世仇隊伍的決戰，空氣中有興奮與躁動的氣味在蔓延。到處都是跟棒球有關的東西和圖樣，那些退休了或是死了的偉大球員照片海報舉目可見。有許多人Steve和Bucky都不認識，他們站在照片前面，Bucky專注在研究球員事蹟。"你敢做更大膽的事嗎？"Bucky根本沒有說過的話在Steve心裡徘徊不去。Steve站在他的身後和他一起。他們挨得很近，臉貼著臉，Steve幾乎是在Bucky耳邊呢喃，當年誰投出了完全比賽，誰轟出了逆轉全壘打，小熊隊又是如何悲慘地試圖破解山羊魔咒。有些球員Bucky有印象，有些則靠Steve幫他補充。他腦海裡浮現曾親眼看過誰的比賽，又曾在報紙上讀過誰的名字。他的表情放鬆了，顯得興致昂然，"這個呢？"他指著其中一張照片，Steve就告訴他，他們一起發出輕笑。就算身邊擠滿了人，也沒人會去注意兩個普通的年輕人，一個往後靠在另一個胸口，手不時會碰在一起，交頭接耳沉浸在只有彼此才能了解的世界裡，宛如一對戀人。他們往餐廳的方向前進，路上所見的一切彷彿都讓Bucky感到驚奇，他的臉上出現一點點屬於過去那個Bucky的天真與單純。這讓Steve很著迷，他無法不去看那個從融化的冰霜中慢慢浮現的Bucky。他想到當初Natasha給他的冬兵檔案，那藍色照片裡沉睡中的冬兵，美得讓Steve為之心碎又心痛。Steve多希望是自己親手打開那個冰冷的棺材，喚醒他，讓他為他睜開他的大眼睛，那雙深邃又總是溫柔看著自己的眼睛。

Steve還沒進餐聽就有人過來招呼他，他們的座位旁掛著Babe Ruth的照片，Bucky對他有印象，他們當年看過他打出又長又遠的特大號全壘打。Steve在看到菜單上的價錢時有點從剛剛那些曖昧的夢幻氣氛中清醒過來，他知道球場的餐點會貴一些，但沒想到會貴這麼多。但看到Bucky一臉認真地研究菜單，為了選哪一樣主菜而露出煩惱的神情時，他決定今晚還是不要考慮錢的事情了。幸好有帶信用卡，Steve拍拍他的口袋，朝他的負債之路又更近了點。他們很少出來吃飯，特別是很少到這樣好的餐廳，Steve希望一切都很完美，他想要好好享受今晚。經過仔細評估，Bucky的主菜候選人終於刪除到只剩下肋眼牛排和菲力，Steve幫他兩個都點了。條紋圖案的菜單，藍白兩色搭配的餐巾，棒球場形狀的點心盤，印著球員背號的盤子，球員簽名的長牆，這些餐廳的小細節讓他們都感到很有趣。主菜上桌之後，Bucky仍在兩道菜中猶豫不決，Steve幫他把兩份牛排都切成兩半再交換，讓他兩種都吃得到，Bucky將他不喜歡的配菜全撥到Steve的盤子裡。

Steve在想，不知道Bucky是不是故意的，他今天的各種動作在Steve眼裡都像是暗示，或邀請。"你敢做更大膽的事嗎？"Steve彷彿聽到Bucky對他耳語。Bucky垂下眼睛又睜開看他的樣子，Bucky喝水時喉頭滑動的樣子，Bucky伸手把頭髮撥到耳後的樣子，Bucky拿著叉子把牛排送進嘴裡的樣子，Bucky舔嘴唇的樣子。Steve發現他現在真的非常，非常需要去沖個冷水澡，最好能沖他個5小時。

"你幹嘛一直傻笑盯著我看？"Bucky伸出叉子劫走Steve盤裡一塊動都沒動的牛排。"你不想吃的話我要吃了。"

"我...我有嗎？"Steve在心裡大聲喝斥那個思春期的少年叫他快滾。他不自然地笑了兩聲後低頭用力切牛排，希望不要被忙著解決螃蟹餅的Bucky發現他已經面紅耳赤。點心登場，有冰淇淋和奶昔，Bucky又陷入天人交戰，Steve把兩個都推到他的面前。Bucky想了想，把奶昔推回去給Steve。"兩個人一起吃比較好吃。"Steve想起Bucky當初跟他說過的話。他微笑看著Bucky把小湯匙伸進他的奶昔杯裡偷個兩口。

痛苦的結帳時刻來臨了。餐廳經理親自出來跟Steve握手寒暄，並退回他的信用卡。"球團招待，隊長，祝你們玩得愉快。"Steve推辭不了只好接受，然後和他們的員工合照，Bucky站在一旁看著。

"他們好尊敬你。"Bucky離開之後說。

"他們也尊敬你的，你沒聽到Jonse說的嗎？他說你正直又忠誠。"

宛如一片烏雲飄過，Bucky的表情變得陰沉。"他說的是以前那個Bucky。"然後他快步走開。

Steve追上去，不管他們在大庭廣眾之下，抓住他的手讓他停下。"你怎麼了？"

"比賽要開始了。"他抽出他的手。

進場之前，他們逛了禮品店。Steve拿起粉紅色的小小球棒假裝揮棒逗Bucky笑，還買了兩頂棒球帽，至於球衣，幸好球衣並不符合Bucky的服裝品味，省下他很多錢。Steve還找到一個棒球造型的迷你電風扇，Bucky似乎很喜歡，迫不及待地打開讓它運轉，幾分鐘前的烏雲也煙消雲散。當他們準備結帳時又得到球團招待的回覆，和他們在小吃部買飲料和爆米花時碰到的一樣，但Steve都沒有接受。"外面熱狗賣2塊，這裡賣8塊，他們招待得起。"禮品店的收銀員告訴他，不過球票和晚餐已經很棒，Steve不能再收更多。

他們進場之後，被現場熱情的氣氛感染，心情變得更輕鬆。球場播放著當紅的流行歌曲，人們在看台間走動，頭上頂著籃子的小販穿梭在眾人之中叫賣啤酒和點心。找位子時Steve被更多人認出來了，不過他雙手拿滿Bucky點的零食沒辦法跟他們握手只能朝他們點頭。唱完國歌之後，Steve開始忙起來，他得在Bucky一邊喝飲料一邊吃爆米花的時候幫他拿著那個棒球電風扇，讓微弱的風吹起他的頭髮稍稍驅走因為人群聚集和強烈燈光帶來的熱度。他自己手上也有飲料，大腿上還放著玉米片和花生米，全都是Bucky點的。所以當球場的廣播宣布美國隊長今日也前來觀賞比賽，而鏡頭照向他的時候，在大螢幕上的Steve看起來有點呆。

他們坐在季票區的旁邊，也就是說，一群最死忠的球迷身邊。這群球迷花招不少，除了比賽開始前對球員一一唱名，直到球員們轉過來對他們揮手，期間還有無止境的垃圾話和戰術分析，不時還要來個為球隊加油的口號。Steve看到Bucky很投入比賽，對場上的球員和場外的球迷都很認真注意。有人突然大喊，"嘿！你簽了個大肥約！最好給我打個全壘打！"，他點頭附和；球迷對總教練調動棒次的決定是否正確爭持不下的時候，他似乎欲言又止很想參與討論；主審做出一個有爭議的判決引發全場噓聲，他看起來也憤憤不平；中外野手驚險飛撲美技救下一顆差點落地而造成對方上壘的球時，他也跟著握緊了拳頭。球賽很精采，雙方你來我往，陷入拉鋸戰中，不過Steve看進眼裡更多的是Bucky。今天的他很不一樣，他好像很想加入這個慶典一般的活動，跟大家一起鼓掌叫好，噓聲怒罵，但他不敢，怕自己做錯什麼似的，就好像他還在尋找融入大家的勇氣，但總差那麼一點。他不願意保持鎮定，但又不敢完全放開，就好像冷若冰霜面無表情是他的盾牌，能保護他免於對未知的恐懼。但Steve覺得這樣已經很好了，好的不得了。這是Bucky被帶回來之後，Steve看過他流露出最多情緒，最柔軟，最像一個正常人的時候。Steve想大力擁抱他，親吻他，想大笑。他想天天都帶他來看比賽，想看到終有一天Bucky會對那個每次進季後賽就軟掉的球員嗆垃圾話，會隨著現場的音樂哼哼唱唱，會滔滔不絕地分析比賽，會和其他人一樣激動地站起來撒了一褲子啤酒。那一天不遠的，Steve心想，那一天一定會來。

換場時，Bucky手上那一大桶混合了奶油與焦糖兩種口味的爆米花只剩下一半。Bucky對焦糖口味情有獨鍾，他把認得出來的焦糖爆米花挑出來吃掉，無緣得到他青睞的奶油爆米花進了Steve的肚子。現在焦糖的被他吃得差不多了，他專心低頭在爆米花桶裡挑挑揀揀。現場開始玩起kiss cam的遊戲，轉播單位會把鏡頭對準現場的情侶們，出現在大螢幕裡的兩人就得當眾親一下。Steve覺得這遊戲挺可愛的但又有點不好意思，每次電視轉播開始玩kiss cam的時候他都會趁機去拿個東西或上廁所。被kiss cam拍到的情侶，有人很害羞，笑了半天才很快親一下，也有人很大方的秀恩愛。有年輕的，也有年紀不小的，也有小朋友。Steve現場看到反而不覺得不好意思了，而是倍感溫馨。他身邊的Bucky只看了一眼kiss cam確定沒有錯過任何比賽之後就繼續他的工作，不放棄搜索那幾顆躲在奶油底下的焦糖口味頑強份子，想把它們挖出來除之而後快。Steve看著他，不禁覺得他很可愛，他忍不住伸手去順了順他被風吹亂的頭髮。

"嘿隊長，隊長！看前面！"Steve身旁的球迷用手指戳戳他的手臂。

Steve看見自己的臉出現在球場另一端高高架起的超大螢幕上，一個粉紅色愛心的輪廓把他和仍低頭努力不懈的Bucky圈在一起。kiss cam通常不拍兩個男人或兩個女人，但如果是名人就另當別論。Steve知道怎麼處理這樣的情況，他看過兩個男主播被拍的時候，一個抓住對方的頭用力親他的頭頂，當然也可以搖手說不要，或是誇張表演一下，反正幽默處理就對了，否則kiss cam會一直盯著不放，它不會移走，直到你做些什麼。Steve打算搖搖手就好了，就算只是開個玩笑親一下Bucky的臉頰或頭頂，也不曉得會讓他有什麼樣的反應。現場的觀眾笑著鼓譟著，他們想看美國隊長害羞的樣子。Bucky從桶子裡抬起頭來，他嚇一跳似的坐直了身體。

"我們上kiss cam了。"他的聲音有點緊張。"被kiss cam拍到就要親。"

"對啊，但是你可以──"拒絕。Steve的話被Bucky快速靠過來的大臉給打斷。Bucky在他的嘴唇上很快啄一下，快到你連kiss都沒說完就結束了，卻讓Steve完全進入呆若木雞的狀態。現場觀眾一陣譁然，從擴音器裡傳來主播鏗鏘有力"oh my God"的驚呼聲。Bucky完成了kiss cam交給他的任務，繼續低下頭去翻翻找找。

不該是這樣子的，Steve心想。他把臉埋進手掌裡，我和Bucky的第一次親吻不該是這樣的。現場仍騷動不已，許多人拿起手機開始上twitter或Facebook向朋友報告"OMG美國隊長剛剛在kiss cam上被男人親啦啊啊啊"。後方傳來"可惡我竟然沒有拍到！"的怒吼聲，Steve的雙頰發燙，能煎熟一片牛排。拍照聲此起彼落，不少隻手在他的背上和肩上拍拍，有的是安慰，有的是稱讚他幹得好。"誰叫你剛剛一直盯著他看呢？"一個帶著同情的聲音從右後方傳來。球場主播經過一小陣子的結結巴巴之後很快將話題轉回今天的比賽，kiss cam則繼續找下一個目標。沒錯！Steve當然幻想過和Bucky第一次接吻會在什麼情況之下發生，可能在他們的小公寓裡，可能是在某一次的散步中，甚至可能是在一次劇烈運動之後，但絕對沒有一個場景會是在5萬名觀眾，加上電視轉播，喔別忘了還有全世界其他國家的直播所以大概會是有1000萬人以上的觀賞之下被隨隨便便地親了一下。Steve真希望自己現在也有一把Fury和Hill拿的那種挖洞神器，那他就可以立刻挖個洞，一路挖回布魯克林，然後一輩子都不再踏出家門一步。

Steve從手掌裡抬起頭看看他的罪魁禍首。Bucky已經停止他的挖掘工事，雖然對周遭的動亂無動於衷，但他看著Steve的樣子有些憂心。是啊，Bucky每次看到球賽中的kiss cam，大家都是被拍到就親了，他哪裡會知道要怎麼樣回應呢？罪魁禍首不是Bucky，是那個kiss cam。旁邊一堆人，空檔的時候就又親又抱，怎麼不去拍他們！Steve瞪著kiss cam，彷彿它是這世上最可惡的機器(當然僅次於把Bucky搞成這樣的洗腦機器，王八蛋九頭蛇)，kiss cam若無其事，Steve瞪著它。

然後kiss cam就爆炸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