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9月27日 星期一

鐳女孩:二十世紀美國最黑暗的歷史與一群閃亮的女孩改變世界的故事 The Radium Girls:The Dark Story of America’s Shining Women

現代的人看到任何一種放射性物質大概都會自動倒退五百步,因為我們知道對人體來說這是危險的,更別說吃進肚子裡。但在1898年,居禮夫人和她的丈夫發現鐳之後,有幾十年的時間,人們都認為鐳對人體有益。在當時,鐳不僅被用在醫療用途,在商業上也是大受歡迎,摻入鐳(或者宣稱有鐳)的商品從牙膏到食物都大受歡迎。而因為鐳的放射性會使硫化物產生螢光,因此混合了鐳和硫化锌的發光塗料,便被大量使用在錶、核電面板、飛機開關、時鐘和儀錶盤上,特別是後來的兩次世界大戰,對於能在夜間發光的手錶和面板需求量大增,因此有許多公司投入相關產品的製造。這些發光塗料是需要用人力塗到面板上的,而從事這項工作的,大多是年輕的女孩子,許多人甚至未成年。《鐳女孩》這本書說的就是這些100多年前的表盤工廠女工的故事。

但為何工廠女工的故事會變成「二十世紀美國最黑暗的歷史」?而這些女孩又如何改變世界呢?這些被稱為「鐳女孩」的表盤工廠女工,在工作的時候,會使用畫筆,將塗料塗到表盤上。而筆尖會因為塗料變乾而黏在一起,因此工廠的主管會教她們用舔的把筆尖的筆毛舔開,稱為「舔尖」。每畫一個表盤,她們要舔含了放射性物質塗料的筆尖五、六次,每天她們要畫上百個表盤。我們可以想像她們會直接吃進多少放射性物質到身體裡,還有這些放射性物質會帶來的傷害。

女孩們在工作一段時間之後就開始生病。她們大多是從牙痛開始,當她們拔掉發痛的牙齒以為自己就會痊癒時,牙齒留下的傷口不但沒有好起來,反而開始發臭發爛流膿。她們開始在嘴裡撿到碎掉的顎骨,她們的腿和臀部開始痛到無法走路。而醫生們完全摸不著頭緒,當時的資訊沒有現在發達,不同地區的醫生也很少互通有無,這些接到「生了怪病的病人」的醫生們,不知道其他地方也有病人有相似的症狀。沒有人想到會是鐳的問題。鐳對身體有好處啊,當時的人都是這樣想的。表盤女工們回家看到鏡中因為沾染上鐳而在黑暗中發光的自己,會覺得自己像天使一樣美麗。她們會把塗料塗在眉毛和嘴唇上,而工廠裡較其他職業優渥的薪資和愉快的工作環境也令她們對這份工作充滿認同感。沒有人想到會是鐳害她們生病,以至於第一批因為鐳病死的女孩們,死因甚至被寫上屈辱性的「梅毒」。直到開始有醫生察覺到這些在不同含鐳產品工廠工作的病人們的共通點,才開始有人懷疑到鐳的頭上。

書中描述其中一個鐳女孩發病的慘況:「瑪桂麗特因為面骨感染,兩耳聽力嚴重受損,難以聽清楚莎拉說的話。她承受著劇痛:右臉下顎骨折,牙齒大多不見了;頭基本上「徹底潰爛」──真的整個頭部都在化膿。但是她還活著,整顆頭潰爛,但卻還活著。」她們長出腫瘤,行動不便,進食困難,全身痛苦難耐。

鐳女孩們被疾病折磨,還因為龐大卻徒勞無功的醫療費用而一貧如洗。而她們工作的公司,因為她們舔畫筆畫的表盤,數鈔票數到手軟。但最重要的是,這些公司早就知道鐳對健康的不良影響,但他們非但沒有告訴女工們,還要她們繼續舔畫筆加快工作速度。一些鐳女孩們知道真相以後怒不可遏,她們拖著不知道還能活多久的疼痛軀體,跟工廠打官司,要求他們必須對生病的員工負起責任。第一批鐳女孩和企業達成和解,而第二批鐳女孩贏了,世界開始意識到鐳並不是他們之前想像的靈丹妙藥。鐳女孩們的官司,對於後來美國職業安全標準的設定有很大的影響,也為勞動者控告企業要求損害賠償打開先例。

我在讀這本書的時候感到氣憤,甚至不寒而慄。作者用流暢輕快的筆調去勾劃這些青春洋溢的女孩們,在那個充滿希望的年代,她們正要開始的人生,對未來的憧憬,在她們從「舔、沾、畫」的致命流程裡吃下肚的放射性物質開始攻擊她們的身體之後,全部粉碎。作者生動描寫她們面對神祕疾病以及身體怪異變化的恐懼,還有她們的家人必須共同承受的痛苦和壓力,有些女孩的丈夫或男友逃走了,也有的丈夫或男友不離不棄傾家蕩產陪伴她們到最後一刻。而她們控告的兩家公司,從頭到尾都不承認自己罔顧人命的錯誤,甚至還三番兩次阻礙調查攻擊鐳女孩們,和解之後還試圖鑽法律漏洞不給錢,工廠所在的社區也遭到汙染而他們拍拍屁股走人就當沒事發生。當他們看著這些不成人形的鐳女孩拄著拐杖在法庭上痛哭失聲、昏厥、一邊用手帕擦拭不斷從嘴裡流出的膿水一邊作證,他們如何能夠昧著良心說鐳安全無虞,對著悲傷的受害者家屬說她們的女兒生的病是因為自己不檢點,在夜晚又如何能夠安穩入睡。

鐳女孩的故事不禁讓人想起RCA工殤案(臺灣美國無線電公司污染案)。RCA桃園廠違法排放有毒化學廢料,致使廠區的員工和附近居民罹患癌症,超過200人因此死亡,是台灣史上受害規模最大、纏訟時間最長的工安官司,歷經20年的纏訟,直到2019年才有第一批部分受害者開始可以領賠償金。大家可以讀一下這篇文章:〈沒有盡頭的抗爭──RCA汙染案不只爭官司勝利、還有世代的覺醒〉

鐳女孩發病前後:


因為太過虛弱無法離開病榻,法官便帶人到其中一位鐳女孩的家中聽取她的證詞:

鐳女孩或許是工安官司的頭一樁,但絕不是最後一樁,也不是僅發生在美國。她們的不幸給後來的人們有了更多的警惕和醒悟。說她們用自己的性命改變世界,一點也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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